昂贵的缎面不需任何缀饰,她的丰美体态就已是最佳的呈现。她全身上下,只有纤细高领之上的一颗珍珠耳环做装饰,效果之强烈,远胜富家太太浑身珠光宝气的俗丽。
「你没事干嘛穿这样?」刚去停好车的老哥越过她身畔坐下咕哝。「人家还以为是不是老爸突然怎么了。」
「你还敢抱怨?这还不都是你害的!」她努力窃声,却仍掩不住悲愤。
「我哪知道维祈会那么无聊,跟你开这种玩笑。」噗哧!
「你还笑!」她已经恨到快飙泪了。
范家小姐昨晚不慎在家中泡澡泡到头昏,竟跌入不速之客怀中。被人看光一身细皮嫩肉不说,还惨遭轻薄,害她今早清醒过来时痛不欲生,哇哇大叫。
她身上的衣物仍旧整整齐齐,仍旧是小背心一件、小热裤一条,可是细腻暴露的雪肤上多了一大堆记号。圆润手臂上,被人用笔大剌剌写著:蹄膀一斤五十元。修长的一双小腿,粗鲁标注著:新鲜猪脚,炖卤下面两相宜。最狠的莫过於她小肚肚上被涂鸦的三个大字:糯米肠,以及胸口被画上的翻覆小船,和几只不幸坠入汹涌波涛的简陋小人,拚命做垂死挣扎。
太过分了!这真的太过分了!
「你气什么呀。」老哥不耐烦地松松衬衫领口。「维祈也不过是随便涂鸦而已,又没对你怎样。」
「他用的是签字笔!最粗最黑的那种油性签字笔!」洗也洗不掉,浅色衣服也掩不住。「他凭什么跑到我们家对我开这么恶劣的——」
「晓淑。」
她被长椅靠走道这侧的轻唤惊回理智,连忙转望。「对不起,张伯伯,我会尽量小声……」
顿时,小口大张到几乎可以塞进整只拳头,愕瞪一脸莫名其妙的长辈。
「晓淑,你还好吗?」张伯伯很为她的神智状况担忧。
「我……」脑袋当机。
「这两位是今天第一次参加主日崇拜的新朋友,他们在介绍人那栏填的是你。你要带领他们,还是我安排其他人来负责?」毕竟人家是初次参与,总会需要旁人适时说明引领。
「你好,范小姐。」李维祈优雅浅笑。
范你个头!昨天干了那么卑鄙的事,今天还有脸在她面前出现?!
她正想豁出去地叫他滚,却在瞄见他魁伟臂膀後的秀逸面容时,呆呆怔住。
他?他不是那个什么……
「晓淑,还记得我吗?」温文的笑靥更加勾起她某些记忆。
「嗨,希安。」范老哥自晓淑左侧惊喜起身,急急伸臂横过她握向她右侧走道的老友。「好久不见。什么时候从日本回来的?」
「上礼拜。我听说维祈自美国回台湾了,我这阵子也比较有空,乾脆回来一趟,跟大家碰个面,顺便看看我妈。」
「等一下!哥,你……不要挤过来啦!」
这群大男人只顾著叙旧,完全忘了被夹在其间的娇小存在,害她被老哥起身的势子推往另一侧的维祈怀里,两面夹攻。
「你怎么会想来做礼拜?」
「维祈邀我来的,而且我也好久没见到晓淑了。」
她为难地朝他的和蔼面容一笑,目前正忙著在夹缝中求生存,无暇寒暄。
好,这票哥儿们既然不走,那她走!让他们去串个够——
「你们就坐在这里吧,聚会就要开始了。」
臭老哥!「要坐你们尽管坐,我去别的——」
「不了,我们不跟你们兄妹俩挤,後面还有座位。」
李维祈居然会讲这种话?而且温和谦恭得像被外星人附身,脑波异常,性格突变。
他又在玩什么把戏?
「你见外什么呀。」范老哥大耍豪情。「这里每个长椅都能坐四个人,你们两个坐这里刚刚好。」
「可能会太挤。」李维祈对自己的体格有自知之明。「而且我怕挡住後面的人。」
他若入座,後排的人恐怕全都只能瞻仰他的背影和脑袋。
「那你跟我换,靠墙坐比较不挡人。」范老哥硬从一边靠墙、一边靠走道的长椅内挤出来。「猪,闪边去!」
「我说了我不要跟你们——」
「抱歉,让一让。」范老哥出来後换李维祈进去。
顿时这一小区陷入混乱中,吸引大会堂中陆续入座的四、五百人注意。连走道上来往服务的招待人员都为之侧目,不得不上前提醒。
「哥,你闪开,我自己坐到後——」
「对不起,聚会就要开始了,请尽快入座,预备心领受今天的讲道。」
「呃我——」她不要跟这窝臭男生挤在一堆。可是聚会时间到了,大家都纷纷低头祷告,安静等候。
「怎么样?晓淑。」招待人员轻声慰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没有。」
她实在不好意思麻烦人家,只好委屈地缩在座位上,苦著小脸保持沉默。
就这样,长椅上一排四人,从最靠墙的李维祈起,隔壁是晓淑,再隔壁是范老哥,最靠外侧走道的则是希安。原本四人入座空间有余的长椅,因著这几匹壮汉的魁伟而有些拥挤。大夥只得手臂贴手臂地挨在一块,亲爱精诚,共体时艰。
讨厌……坐过去一点,她才不要跟李维祈贴得这么紧!
「不要乱动。」菹老哥神色严峻,不复轻佻。「好好祷告!」
可是……
「我们奉主的名,开始今天的主日崇拜。」台仁主席以雄浑低厚的沉嗓,轻声宣告。「请各位低头祷告。」
维祈不是信徒,但他懂得如何伪装虔诚,故作慈眉善目。这纯粹是演技问题,所以他一直认为宗教行为不过是人类发展出来的高等心灵游戏。只要表面工夫够到家,出手够大方,信神信佛信野鬼都没两样。但是,观察她在这期间的转变,非常有趣。
经过庄严的祷告,肃穆而宏亮的全体唱诗,诗班的悠扬赞美,她的一颗心渐渐被全然引到台上的传讲,似乎忘了她身旁不愉快的存在,少了先前的扭扭捏捏,定睛在前方牧师及长老的带领。
「今天是每个月一次的擘饼聚会。」她轻声说明,他倾耳聆听。「就是纪念耶稣为我们擘开身体,死在十字架上,流血洗净我们的罪,所以我们要领饼领杯。」
他顺著她的低语望向递来一整盘的小白饼及盛著少许葡萄酒的小杯。
「你不能拿。」
他眼对眼地盯向她,以同样的轻声低语。「为什么?」
「因为你还没有受洗。」
刹那间,他被她极近极亲昵的神情及轻喃的吐息,攫住了心。她竟然不怕他,也不避讳他的视线。他再次从她清澈的晶黑大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深深地被吸进去。
但她的视线很快地又被台前的领会者所主导,进到经文的诵读及信仰的宣告。
在这时刻,她仿佛不再是她,世上的事全进不了她的心思里。她全心专注的透明神情,令他不可思议。
他这才发现,自己伪装的虔诚还不够专业,与她的表现有极大的落差。
她凝神在台上的讲道,他凝神在她的侧脸。他俩的眼中,都只有一个焦点。
直到一小时後,会众各自默祷起身散会,他才被逐渐热络的寒暄拉回思绪。
「维祈,希安,大家一起去吃个饭?」范老哥一撇下巴。
「晓淑也一起来吧。」希安笑望。
「我跟教会的朋友们有约。」她笑笑耸肩。「我们通常会一边吃饭、一边讨论事情。而且我是我朋友的婚礼总干事,很多筹备的细节都需要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