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听得呼声如雷,华天香却是一点也不兴奋,只是静静地收拾,准备悄悄地回到水阁。
“要离开了吗?”温和的男声响起,沐圣阳走进营帐。
华天香一入联军即和战座接头,而他则是军务繁忙,分不开身,于是华天香在营中待了十天,两人竟是连见上一面的机会都没有。
“嗯。”华天香简短地应了一声,不再多说。
“多待一晚吧,香座是庆功宴上的大功臣。”
“你应该知道我讨厌吵闹。”华天香讽道。
“为我留下,可以吗?”沐圣阳清澈的眼眸露出罕见的热切,“只有朋友间的谈话,好吗?”温和的恳求,令人不忍拒绝。
“我以为友谊早在那一剑中斩断。”华天想起那心痛的一剑,僵直了脸。
听她提起往事,沐圣阳神色黯然,却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叹了一口气,说道:
“还记得去年元宵夜吗?‘未必明年此会同’,你我有一幸一年后再相逢,人生多流离波折,今日一别,不知何年才能再见。”
华天香听他如此说,心中一动。原先打定不再见沐圣阳的决心动摇了,毕竟,他们曾经同生死、共患难,一生能有几回如此惊心动魄的遭遇呢?
华天香虽然曾钟情于沐圣阳,却不是矫情的大家闺秀,虽然有紫烟那一桩情仇火在两人之间,但既然沐圣阳能坦然面对她,她有何不能呢?
想至此,华天香道:“你找个僻静的所在吧。”
沐圣阳见她答允,俊眸闪动着光彩,柔声道:“走吧!”施展轻功而行。
两人步上“小山丘,松影摇曳,月洒叶间,往下望,军营灯火闪烁,却不闻喧闹声。
“你怎么找到这宁静之处?”华天香问道。
“每当军机繁忙,人事难解之时,就会单独到这小丘上静坐沉思。”
听沐圣阳如此说,华天香心中微有暖意,此地只与她分享,不是吗?
强自压下再度生起的情素,华天香说道:
“庆功宴上不见主帅,你不会过意不去吗?”
沐圣阳微微一笑:“让烈阳去伤脑筋吧!”
随即吟道:“幸有知己可相亲,何须擅板共金尊?”幸得有知己可以亲近,何需饮酒谈唱的热闹场面呢?这正是他此刻的心情。
“异邦宋国的诗吗?”华天香偏头问道。
“是啊!”沐圣阳温和回应,神情愉悦欢畅。战事一息,两国人民从此安居乐业,加上此刻知己在身边,沐圣阳一年多来的郁结一扫而空。
华天香见他俊颜含笑,不觉将一年前怨忿凄冷的心情全抛到脑后,起而代之的是怜措之心,说道:“统领联军,派系相斗,人心不齐,是份苦差事吧?”
“也唯有你,能了解我的苦处。”沐圣阳心道。
但碍于身分,不能将此坦白话语说出口,只是向华天香微微一笑,说道:“曾经艰苦,如今也已雨过天晴了。”
华天香看到熟悉的温和微笑,明白他坚毅宽和的性情,总是将自身辛苦视为云淡风轻,不愿多谈,于是转换话题:“从哪儿得来异邦好诗呢?”
沐呈阳笑道:“还记得我二师兄逸阳吗?他听说我带兵辛劳,便拣了些送来军营,说有料忧解怀之用。”
“我以为,昊阳观的清修之士不读抒情渲染之作。”华天香语带嘲谑,一如两人往日相处情景。
沐圣阳闻言微笑,讥讽、一针见血的华天香,比起客气冷漠的水阁香座,让他心中温暖许多。他说道:“不错,修道志在清心,昊阳观中向来禁阅诗词歌赋等杂学之书,我从小也只有读过道家经典,参以儒、佛书籍,诗词之类,的确是一首也未曾读过。”
华天香凤眼斜睨,道:“沐掌教军中读禁书,真是好智慧啊!”
言下之意,身为掌教之尊,居然公然在帅帐中读禁书,兵马倥偬之际,昊阳观诸人谁也不会去注意。
沐圣阳闻言朗声而笑,体内浑厚内力自然而生,清朗笑声竟在山谷中引起波波回音,传至山下。
山下的方烈阳,听得清楚,是师弟的笑声,不禁诧异。
沐圣阳素来温雅内蕴,除非是心中非常愉悦,否则笑声难闻。
听这笑声充满愉悦欢畅之意,方烈阳暗道:“这水阔香座恐怕是圣阳的知心人。”
山上的沐圣阳,正将所读之诗一一念给华天香听。
沐圣阳不论练功或读经书勤恳,就连赏诗,也是将佳句全部记诵于心。
几十首诗这般讲下来,就连华天香也佩服他,居然在军务繁忙之际,还能有这份闲工夫,想来,又是少睡少眠了。华天香道:
“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嗯,本以为诗词乃弱质文人之作,内容不外咏风吟月,悲情伤意,想不要,也有如此豪壮之作。”
沐圣阳笑道:“一点就点到最得我心之诗,香座真是好眼光!”
接着朗声吟道:“黄金错刀白玉装,夜穿窗扉出光芒……”
沐圣阳抽出腰间长剑,随吟而舞:“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独立顾八荒。”
青光闪烁,剑气纵横,树叶飒飒而落。平阳剑法气势磅磷。
华天香心中暗道:“难怪紫烟那小丫头虽只得皮毛,还能刺伤我。那日沐圣阳若真拔剑相向,恐怕非败之不可。
眼见沐呈阳白袍飘飘,一路平阳剑法使来,凛然生威,英风中蕴温雅,亦威亦侠亦温文。
“今生得识如此男子,还有什么奢求呢?”华天香如此想,心中情结顿解。
她华天香能被天下人尊崇的沐圣阳视为知己,即使不能结为终生伴侣,已然不虚此生。
沐圣阳看见华天香眼中的赞赏之色,知她极欣赏平阳剑法,马上生出传剑之意,但碍于身分,不便相传。
昊阳观武学向来不外传,除非是夫传妻。父传子,或是兄传妹,而当初飞霞派常门强施压力,要他收紫烟为妹,就是为了这套平阳剑法。
一想于此,沐呈阳突然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他走至华天香面前一揖,说道:“在下有个不情之请,希望华姑娘成全。”
华天香见他神情郑重,一定不是普通要求,便道:“你直说吧。”
“沈某不才,希望能和华姑娘结为异姓兄妹。”
的确是不情之请,而且是匪夷所思。
华天香愣了半晌,半天说不出话来。
他疯了吗?昊阳掌教和水闻香座结为兄妹,天下人会如何震惊,沐圣阳一生清誉将会毁于一旦。
华天香峨眉高扬:“你最好考虑清楚,会有什么后果。”
沐圣阳道:“香座有功于联军,就是有功于天下,即使以前声名不佳,终究暇不掩喻,相信天下人会乐见其成的。”
“想将我的名声漂白,让正道中人接纳吗?”华天香狭长的凤眼闪过一抹讥消,冷冷道:“若说我不屑与你们‘正道中人’为伍呢?”
沐圣阳知她性子高傲,便道:“抛开名声不谈,若和沐某结为兄妹,和飞霞派紫烟也可化敌为友,而身为沐某义妹,在下必当将平阳剑法倾囊相授。”
还是为了飞霞派的紫烟吗?为了她,连平阳剑法都拿出贿赂,华大香心中很不快,但还是答应了,因为她就和沐呈阳的师兄们一样,无法拒绝沐圣阳的恳求。
两人就在这小山丘上,搓土为香,肩并肩跪下。
沐呈阳朗声说道:“皇天在上,沐圣阳今日与华天香义结金兰,从此一生,祸福与共,誓不分离。”说完便朝天拜了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