薇莉一时想不出反驳的话,只是脱口说出心中第一个怀疑,「你要自己做?」
「没错!」他唱歌似的说。
「你都是请第一天认识的新朋友吃家乡菜吗?」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就请她上他家品尝他的手艺,薇莉不晓得这是不是俄国人的特殊好客风俗。她和查理相处五年了,还没去过他家。
「我说过,我们的情况特殊嘛!」他笑道:「我是在做一项贿赂。」
「什么?」
「只要你不对外宣传我摔跤的次数,」他以密谋的语气对她说道:「我就不告诉别人你的创意滑垒,还外加一顿俄国菜!」
她假装沉思了一下下,才以勉为其难的语气说:「那要看你菜做得怎么样罗!」
「没问题!」他有信心的说,一边走向结帐处。
由于时间还满早的,超市里没什么人,结帐枯只有一个年轻的女孩,看样子大概是打工的高中生,在那是无聊地嚼口香糖。尼克把购物车推过去时,她只是无精打彩地打着收银机,连头也没抬一下。
当她把收据和零钱交回给尼克时,这才抬起眼睛。待她一看清眼前的人,原本惺忪的睡眼忽然睁大,「你不是……不可能!」
「对。」他简短地表示同意,提起袋子就走。那个女孩连连摇头,似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薇莉听到那女孩自言自语:「他现在不可能在这里,也不可能到超级市场的,绝对不可能嘛!」
* * *
「她以为你是谁呀?」在停车场,薇莉好奇地问。
「她家隔壁那条狗。」他嘟嘟哝哝地回答。
「开玩笑!」薇莉啐他一声。想到这样被人误认,他一定也不好受,她就没再追问下去了。
「我们需要买这么多吗?」薇莉又问,她比较关心要怎么消化那两大袋食物。
「当然!」他的肩膀放松了不少,又恢复原来胡说八道的心情。
面对薇莉不信的瞪视,他这才说出实话,「还有我这几个礼拜的粮食啦!」
「你都自己做?」薇莉疑问道。
「你也注意到罐头食物比较多啦,」他无奈地说:「我不喜欢出门吃。」
薇莉打量地,没想到这么童心未泯的人也有一点自闭倾向。
「我不到好的俄国菜?」她半安慰半取笑。
「也是啦!」他朝她谜样地一笑,专心地开着地的爱快罗蜜欧。车里充满一种闲适的静默,一点也不像刚认识的人需要为填补空虚,而请一些言不及义的话。
等到车子转进郊区的一幢小花园房子时,薇莉才忍不住惊讶出声。
「这是你家?」难道他还和父母同住吗?这幢房子像是那种甜美温馨的美国传统家庭的代表,薇莉怀疑自己怎么没闻到烤饼干的香味。
「这是我朋友的,」尼克知道她的想法。「他们夫妇要到奥地利一段时间,我顺便来帮他们看房子的啦!」
「你不是住在本地?」薇莉明知故问,心里有一点难过。她从来没有和谁那么一见如故过,可是对方却只是巴尔的摩的一名过客。
「我都是东飘西荡的,我父母倒是定居在科罗拉多。」他望着她,注意到她忽然低降下来的心情。他柔声说:「既然我们是朋友了,不管距离多远,我们都还会是朋友,不是吗?」
「没错!」薇莉振奋起心情。她是怎么回事?居然对这个陌生人产生依赖之心。她朝他露出一个空洞的微笑,却发现他表情严肃地站在车道上。一瞬间,他比他的实际年龄来得成熟多了。
他是认真的!薇莉的心如遭电殛般,猛然拍动了一下,他也需要她的保证。看样子他们这段突然的友情,并不只是单方面的罗!
薇莉展现出真挚的笑脸,不再隐藏自己的感情。她温暖的说:「朋友?」「朋友!」他咧着嘴站在阳光下,像是获得了什么宝贝。
薇莉看着他毫无保留的笑容,一道无言的情感在他们之间交流。在阳光的照射下,她看清尼克的头发是一种奇异的沙金色,像是刚淘洗出来,还没有经过冶炼的金沙。
「我们进屋吧!让我好好大展身手一番。」他中气十足的声音,把薇莉由怔忡中拉了回来。她微笑下车,帮着把一袋杂货抱进门里。
* * *
由于尼克坚持寿星不可以到厨房里帮忙,薇莉晃到布置温馨的小客厅裹,钢琴上的照片吸引了她的注意力。那是一对姿态优美的花式溜冰舞者,男的以单手拉着一个后弯到头顶触及冰面的女孩,两个人呈现出一道完美的弧度,像一张拉满的弓。
「那是谁?」她高声问在厨房里忙东忙西的尼克。
「谁?」他也高声回应。
「钢琴上的照片。」
「喔,那是普洛托波夫.奥立格和卢蜜拉夫妇,也就是屋主。」
「真美!」她赞叹着,没发现尼克已经走到她身边。
「没错,溜冰界的经典。」尼克静静地开口!声音中充满仰慕,「那是他们在六八年冬季奥运获得金牌的作品──死亡旋律。」
「为什么是这么悲伤的名宇?」她喃喃地说。
「没有任何民族比俄罗斯人更了解死亡的真义了,」他的嗓音沉郁,斯拉夫口音更明显了,像是在讲述一个古老苍凉的故事,「在莫斯科的冬天,寒冷控制一切,四周只见光秃秃的枯枝和灰扑扑的建筑物。街道上几乎没有行人,除了巡哨的红军。在那里很难找到生命力,冬将军保持了俄帝国的完整,却也禁锢了在其下生活的人民。」
他望着她,但眼神却穿透到某个遥远的定点,眸子中的灰色更深了,看起来像是有一百岁那么老。他停了一会儿接着说:「死亡不是大家以为的肉体幻灭,死亡是一种精神的摧残、思想的枯竭。当你只能以肉体在街上行走时,地上映出的,是死神的身影。」
「你受过不少苦。」薇莉静静地说。尼克虽然比她小,却经历过她一辈子想也想不到的事。
「比起别人,我还算是幸运的呢!」他忽然又振作起来。但是薇莉知道,有些伤痕是一辈子也抹不去的。她以冷静理性的外表把自己包裹起来,尼克的外壳则是快乐。
「你怎么认识普洛托波夫夫妇的?」她换一个话题。
「他们和我父亲是旧识,我们一家出来以后,受他们颇多照顾。他们在一九七九年就投奔自由到奥地利,这几年,他们应聘来此做教练。」
「原来如此。」
「你都不看运动新闻的吗?」他取笑道。
「不看。」她冷漠的回答,声音衷有一股决绝的味道。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吞回本来想要说的话。他拿出一卷录影带,说:「你要看那次比赛的录影吗?」
「喔,当然!」被莉迫不及待地说,没有看见去放带子的尼克露出深思的眼神。
尼克放的带子是六八年冬季奥运的比赛,等她看完五组参赛队伍后,尼克的午餐已经全部准备好了。
「其是太美了!」到了餐厅,薇莉还是赞不绝口。等到她定睛看到小圆桌上的摆饰,整个心绪又全都转了回来。
「噢,尼克!」她低叹。像魔术师一样,尼克在短短的时间内,不但做好一桌子菜,还把餐桌布置得美轮美奂。清爽的格子布桌巾中央,是一座插着长蜡烛的银制烟台,水晶花瓶里则插着一朵鲜艳欲滴的粉色玫瑰。
「等到你吃了我的俄罗斯大餐,你再惊讶吧!」尼克胸有成竹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