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男人绝对有机会逃遁,他却不要,云行止亲目逮捕过他,挫过他从不认输的锐气,是以,他想从他身上加倍索回。
多日以来,她第一次暗暗希望云行止别跟来,放弃这狂徒,也放弃她!她伤心地想,她是自作自受,而他,却犯不着赔上一条命呀!
行行复行行,路愈来愈颠簸、愈来愈险峻,到后来,一路上几乎罕见人迹。
他们先是舍下了马车,之后连马都得舍下,羊肠小径蜿蜒在景色迥然不同于江南的高山丛林里,周遭所见植物、鸟兽,宁宁几乎都叫不出名字,更无法确定其有没有毒,而季风插却十分熟悉他穿梭其间,显见他曾经在这地带走动。
如果在这时候,他将她丢弃在这完全陌生的境地,她可能会因在丛林里毫无求生技能而死。
两人走着走着,渐渐地,路上开始见着人烟了,只是这些人的穿着都和他们不同,男子上身着白色对檬衣,黑短褂,白色或蓝色包头,下身穿宽裤,系拖须裤带,唐上还拄着一个绣着各种花纹田察的布袋。
至于女子则身穿黑红色相间丝绒或灯芯缄小挂,雪白的衬衣,蓝色的宽裤,腰间系绣花带,脚上穿着绣花的白节鞋,耳上吊着长长的坠子,头发多绑成垂辫或把辫子盘在头上用绣花或彩色巾布包里,有的则只用一块蓝布包着。
季风插告诉她,这些是白族人,在这儿除了白族,另外还有二十多种不同的民族散居。
这些白族人都很友善,也很热情,当他们发现季风扬会说他们的话时,叽里咕嗜地向他说了一堆话。
“你怎么会说白族话?”相处愈久,宁宁对他有愈多惊讶,原本她以为他只是个冷血的杀人狂徒,但到了这蛮夷之区,他竟然变得有点儿人味。
季风扬沉默着,很久很久之后,他突然开口,“我家遭遇变故时,是个至中原经商的白族人救了我,将我带回他们族里,是以,我曾和他们共住多年,懂得他们的语言和习俗并不奇怪。”
“你家……”她讶然,这男人似乎只可能会是施害者,没想到,他竟也曾是个受害者!就是这样使得他今日成了个杀人不眨眼的狂魔吗?难抑好奇,她续问道:”遭遇了什么变故?”
“你不但勇敢,而且太过好奇,这样的人常常死得比别人快!”他冷睇她,“知道别人隐密,对你有什么好处?”
“也许……”她耸肩,“知道你何以会成为今日狂徒,我会少恨你一些、少怪自己一点。”
“在这世上,多个人或少个人恨,对我来说都一样!”他淡淡瞥视她,“不过小姑娘救过我一回,我倒不介意讲个故事给你听。”
沉默片刻,他才缓缓道来,“有个少年,祖父、父亲俱是乡中秀才,世代书香门第二大家子共四十三人同居于一处,那是个四合院落大宅子,逢年过节,蒸糕、粽叶、咸鱼的味儿穿堂过室,久久不散。
“他们素来和睦孝悌,礼佛敬儒,都不会武功,与武林中人向来无涉,个个都爱读书,而这少年偏爱钻研医理,自小便立志要当个济世良医,向来爱到外头拾些受伤的小动物回家医治,家人见他如此,不但不阻止,还赞许他好心肠,帮他一块儿施援手。
“少年十五岁时,一日晌午,救回了个伤重的人。”说到这儿季风插冷哼一声,“是少年糊涂,天下万灵均可救泊,独独人碰触不得!那人伤得只剩一口气,少年一家人想尽办法寻来草药,总算保住了他的命,后来才知道,那人是当时江湖上响当当的福顺镖局少当家。”
他因为在外与仇家结怨打斗,受了重伤逃到少年住处附近,等他伤好回转镖局,三日后竟派人抬来大虹花轿,原来是看上了少年的姐姐,想纳她为妾,但她早有意中人,怎会同意当那少当家的妾室?
“屡屡索婚不成,少当家怀恨在心,一日夜里,带了人马而来,原意仅是抢人,少年姐姐却抵死不从,惹恼了那少当家……”
季风插面色冷淡,像说的是旁人的故事,”他先杀后奸!谁来挡便杀谁,不只少年姐姐,少年的几个堂姐妹亦遭他带来的人手凌辱,男的遭杀戳,女的遭奸淫,未及破晓,一群人马插长而去,大宅里惨死了四十二条人命!
“其中最该死的,应是那引狼入室的少年,可偏偏老天作弄,他虽受重伤,却残存了口气,醒来时他望着横躺了一屋的尸体,个个都是他熟悉的面孔,却都死得很惨……”
宁宁颤了颤,后悔自己的好奇,后悔听了这样的故事。
“而后一对至中原做买卖的白族父子救了流浪街头的少年,陪他到地方官府报案,邵县衙捕快一胜热心,陪着少年和那白族少年到凶案大宅搜集证据,四下无人时,捕快竟转身砍向两人。
“原来他早被福顺镖局买通,就等着涅灭这最后的人证!白族少年以身挡刀,催少年快走,将来好为家人平反报仇!最后,白族少年死在刀下,逃离的少年则同那白族男子东躲西藏,为躲避官府追捕,辗转逃亡,随着白族男子回到江南之地。
“白族男子骤失独子,从此视少年为己出,原意希望他忘记一切重新开始,但他根本忘不了,每夜,他都会梦见家人被杀的惨况,他活着只为复仇!一是为家中四十二条人命,一是为那白族少年。”
宁宁这才明白他为何非要血洗福顺镖局不可,但若易地而处,她不知自己会不会也只想着要报仇?
“十多年过去,少年四处求师,习得一身好武艺,拜别白族男子后,再次回到中原,潜进当日主事县衙,发觉人事全非,当年血案已然结案,是那个捕快立了假证,指控少年为谋家产,和白族少年联手,寻了批扛湖恶霸杀害家人,卷财潜逃,那捕头还固破此案有功升官,而十多年来,福顺镖局名声更响,少年却成了个弑亲狂徒、通缉要犯!”
季风扬冰寒面容依旧,“世间既无公理,能依恃的也只有自自己了!少年因而养了几个杀手,在一个夜里找上福顺镖局,那少当家已承父业成了当家,妻妾成群,儿女满堂,还有众多仆役、镖师、随从,少年并不忧心,即使人力单薄,他有得是脑子妄杀阵!
“结果,一夜之间,福顺镖局上下一百二十七口,无一幸免刀下,不同的是,少年并末奸污镖局里的女人。”他冷哼,”只因那些同那当家有所关联的女人都是脏的,他压根没有兴趣。
“这案子震惊江湖,众人封绝代狂徒,一些毫无头绪的案子也全兜到了他身上,不过他压根无所谓,官府来捉,他更是欢迎,这会儿,他一心一意只想乐些无能官差!”顿了下,季风扬目露恶光。
“是的,不久后,他终于对上了当年杀害白族少年的捕快,擒住他后,少年砍去捕快四肢,挖瞎眼睛,剐去舌头,再将他残体泡在盐水桶里一天,趋他还残留一口气时捞出,丢到火蚁巢中,不出三天,那流满脓血的残体终于再也没有任何知觉了。”
宁宁抬起悲伤的瞳眸望向他,“可云行止并不是当日那捕快,他向来竭心尽力想要替受冤屈的百姓平反,你不能因着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粥,认定官府中都是坏人,也许你可以试着告诉他这个故事,井请他为你平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