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后悔,从不。
她与易水寒,只有一面之缘。
却已足够将他深深烙进心底——
他那双无情而带着透骨恨意的眸,她无法忘却。
脑海残存的记忆,是数日前,那场改变她一生命运的相逢。
“逃,逃吧,萧儿……”
爹爹惊慌而无措的声音,至今仍隐约在耳畔回荡。
“逃?为何要逃?爹爹,这究竟……”
“快走,没时间解释了!萧儿,你快逃,走得远远的,再也别回来……快,若是他一
找上门,便逃不了呀。”
“爹!?您究竟在怕什么?谁会找上门?”
“萧儿!什么都别问,快走,走啊,听爹爹的劝,走吧……”
“那您呢?爹爹,女儿不能独留您一人……”
“任何人都别想离开。”冷得教人发颤的低沈嗓音,令他们皆一怔。
“迟了,迟了……”爹爹仿佛万念俱灰,颓然滑坐在地。
她不知发生何事,只能紧紧偎在爹爹身侧,望向声源处。
一个高大的男人。
步伐徐缓,却稳健有力,朝他们而来。
她心不由得抽紧,甚至无法呼吸;这个面无表情,却冷酷严峻地彷若寒冰的陌生男子,
身上那股强烈的恨意与气势,彷佛要索命似的,一步步走来——
“你……是何人?”颤颤地,她问出口。
男人在他们面前站定,倨傲的神情居高临下地俯视,“这个问题,我想令尊很乐意为
你解答。”
“爹,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一股空前未有的不安迅速袭上,她心慌地转向身旁早已
面色死灰如土的老人。
“萧儿,是爹爹对你不住。”缓缓,微弱的苍老嗓音响起,却异常平静。
“爹?”她不解地视着他,“发生了何事,快告诉我呀。”
她一点也不明白所有的一切,却不知所措地手脚发冷。
“风绍安,你早应知你将有今日!”男人不给她任何思考的馀地,再度冷声开口。
“一切皆由我而起,我死不足惜,请求你放过小女。”
她摇着首,不敢置信地看着一向意气风发的爹爹竟向一个陌生人低声下气……
“哈,好一句死不足惜!”男人讥讽地冷笑,“一句死不足惜、区区仅你一人性命便
想抵消易家上下多条人命?风绍安,你想得太容易!”
什么?他们在说什么?她惊惧地听着两人之言,浑身抖颤;什么人命?为什么她全都
不懂?
“不论你信是不信,对于当年,我万分愧疚。”
“可笑!如今多说无益,风绍安,我今日将来讨回血债!”他眼中忽而杀机一闪,电
光石火间,已迅速飞身至眼前,掐住他脆弱的颈脖。
“住手!”她骇然,奋不顾身上前,欲拉开他的手。
“哼。”他冷眼一扫,用另一手毫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她轻易格开,摔落于地。
“萧儿……”他脸色已青白,痛苦地噫语。
“住手,快放开我爹!”她又气又急地落下泪,再度不死心地冲上前,悲愤轻喊:
“你究竟是谁?为何要这样做?快放开啊,爹——”
男人瞥她一眼,微微放松力道,手下的老人跌坐于地,狼狈地呛咳。
“我易家人口全因你爹而亡,你怎么说?”
“不可能!”她一惊,反射地回道。
他扯开一抹毫无温度的笑,“何不亲自问问你父亲呢?”
“爹?”她心寒地视着爹爹回避她坦然询问的目光,“不会的,这不是真的,告诉我
啊,爹,说这一切全是谎言——”
“是真实!萧儿。”他闭上眼,彻底打碎她的信任,“是我,是我所为。”
她娇媚的丽容倏地刷白。
“为什么?为什么?爹,我不信……”怎会如此?怎么会?
“我只有一句话,请放过萧儿吧。”
她被突来的打击惊得呆若木鸡,只能眼睁睁视着爹爹卑微地对他恳求。
“你以为如今你够资格对我说这些话?”男人无情的声调不改,冷眼以对,无动于衷。
“你……你究竟想要如何?”他微微激动了起来,“我一生打拚而来的事业已被你毁
去,我这条老命你若想要也仅管拿!然而萧儿是无辜,就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她吧。”
“我想要如何?”男人蓦地一笑,却教人颤寒心惊,“我改变主意了。”
他缓步走至她面前,她吓得连连后退,他却步步进逼。
他的眼神好冷,又好锐利——
骨肉匀亭、姿容绝丽、妩媚清艳……堪称绝色!
“你……意欲何为?”她鼓着勇气,迎上他过于放肆的目光。
他但笑不语,逐步逼进,她双脚几乎发软,无法使力;在一个踉跄,险些倒地之际,
他伸出长臂揽住她娇柔的身子,两人身躯亲密地贴近。
“放开萧儿!”
她喘息着,直直视着他过于逼近的脸,无法思考;她听见爹爹呼喊,身子却动不了,
动不了……
男人转过头,咧开一个残酷的微笑。
“杀你一人欲抵数条性命未免太过轻易,我有一个更好的方法。”
“你……不准动萧儿一根汗毛!”他急急护女地轻喊。
“记住!你,没有资格命令我。”他幽深如墨的眸转冷,“而我,偏要你活着,眼睁
睁见你爱女饱受折磨——生、不、如、死。”
低沉的嗓音字字轻晰,话落,他伸出长指,抚过她乌亮的长发,而后缓缓移往她水嫩
的芙颊。
“放开我……”她仍在他怀中,颤抖着。”你究竟……想要如何?”
“我要你。”他轻柔地低喃,眼神却毫无感情,“做我的妻子,我便放过你父亲,留
他一条生路。”“萧儿,不要!”她听见爹爹的声音,可是,好遥远……
她凄然幽幽回视,他冰冷而充满恨意的眼神冻伤了她。
“你……会遵守诺言?”
他露出胜利的微笑,“我言出必行。”
“我答应你。”她垂下螓首,声音几不可闻。
“萧儿!”
“我答应做你的妻子。”对不起,爹爹。
她别无选择。
“很好!”他的眼神灼亮,充满报复的快意,只手毫不怜惜地捧起她的脸,望进她水
亮的媚眼里,嗓音轻吐,“婚期就在七日后,记住你夫婿的名字,易水寒。”
易水寒——
恍惚回神,坐于小红轿内,她幽然轻叹,望着身上的大红嫁裳,仍是毫无真实感。
“易府就在前头了,再忍耐些吧。”喜娘忽然开口,声音带着些许同情。
可怜唷,这样一个娇滴滴的美人儿,怎被糟踏至此……
就快到了,那个男人在前头等着——
思及此,她便全身紧绷。
那日之后,爹爹全告诉她了。
有关当年,爹爹为使自己经营的丝织坊成为益州首屈一指,不惜阴险算计、以歹毒手
段一一剔除所有竞争对手的事,她简直不敢相信那样心狠手辣的人是扶养她长大成人的父
亲……
其中又以易家为最。
只因它是爹爹最大的竞争对手——
爹爹将易家欲进贡宫中的布匹锦绫布掉了包,落得欺君之罪;又趁势打击,只因爹爹
深怕他们有朝一日会回来报仇……
是的,他的确回来了。
爹爹千算万算,偏是漏了当年甫六岁的易水寒。
当前些日子,爹爹发觉坊里的营运状况有异时,便心觉不对。
有人在暗中打击着。
坊里许多资深织娘纷纷求去,销货取款也连连出问题,丝织坊的营运每况愈下,最大
的打击是近来甫新掘起、却老和他们打压作对的另一丝织坊——
当爹爹得知这丝织坊的主人姓易,他便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