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眨着眼,环视这间房,宽敞、洁净,由窗外透射而入的阳光让空间温暖明亮,却仍
掩不住一股淡淡的、飘散在空气中的特殊气味。
我满心疑惑;我怎会在这里?后来发生了什么事?艾莉呢?
她的脸孔浮现在脑海,我心一悸,心情复杂万分。
怎么会呢?我仍不敢相信我所得知的真相。
“这里是医院;你的药效已退,感觉还好吗?”那陌生人走近我,“我是医生,你现
在的身体非常虚弱,需要补给营养才行……”
说着,他有些迟疑地看着我,“你能明白我的话吗?”
“我听得懂,医生。”我用流利的意大利语回答。
“非常好。”他满意地点头微笑,“我还以为得等你丈夫回来,我们才能沟通呢。”
“丈夫?”我因这字眼而皱眉。
“哦,是风先生。”这位年轻医生很有耐心地向我解释,“是他把你送来医院的——
可惜你没瞧见他紧张的神情,你们感情真是好。”
闻言,我只是低头不语。
烈提前结束行程回来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伊莲娜、怀孕、艾莉……一连串的事已让我精神疲惫不已。
“还有,我们诊断的同时发现你已怀有身孕,正准备向你丈夫道贺……”
“不要!”我心悚然一惊,反射性地轻喊。
医生讶异地住了口,视着我。
“呃我……我的意思是……我想……我想亲自告诉他这个消息……可以吗?”惊觉自
己的反应过烈,我掩饰地努力让僵硬的嘴角扬起自然的弧度。
“啊,这是当然。”医生立刻不疑有他地点头,“那你好好休息。”
直到他转身离开病房,我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
轻轻下了床,头还有些昏眩。
我支着墙想站起身,同时听见门被开启的声音,甫一抬头,便落入一个坚实的熟悉怀
抱里。
“你在做什么?怎么不好好躺着?”烈轻斥着,将我重新抱回了床上。
鼻端嗅着他身上的气味,想起了有个女人也曾这样被他搂在怀里轻柔呵护着,我忽然
心酸起来。
刚才医生的话犹在耳际:正准备向你丈夫道贺。
丈夫?呵,是啊,他是别人的丈夫……
“怎么了?身体还是不舒服吗?”烈紧张地看着一言不发的我,“我再去请医生过来
一趟……”
说着,起身便要离去。
我拉住了他,摇头。
“我怎么会在这里?”心情沉重复杂地看着他,我轻问。
他坐回了床沿,迷人的绿眸依旧深邃,我哀伤又依恋地望着,忍不住伸出双臂环抱住
他,抵挡那股莫名冲上的空虚。
“幸好我及时赶到……”烈似乎仍心有余悸,将我按在他胸前。
我闭上眼,察觉他的心跳频率不如以往沉稳规律。
他在害怕——是为我吗?
苦涩的笑轻轻泛开,烈呀烈,我真的一点也弄不懂你了。
“我一点也不知道艾莉她居然……”烈的神情有些不敢置信,“我竟还把她安排在你
身边,老天……”
我抬头看着他心焦又自责的脸庞。
他显露而出的情感是那样真实而强烈,若非那石室给我太大的震撼,我简直要以为伊
莲娜的事只是我的幻想!
“我比预定的时间提早回来,只是没料到门一开,竟看见艾莉手里拿着刀——就只差
一点,就要刺中了你……”
在同时,我看见他右手掌包裹着白纱布。
我快速执起他的手细看,是新伤。
“没什么,只是小伤,别在意。”他不在乎地笑了笑。
我却喉头一哽,已经明白。
我几乎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烈为了夺刀而发生的惊险画面。
“我不是说了没事?不用担心。”他柔柔在我唇上轻吻,“我已经将艾莉送走,她再
也不会回来了。”
“她……有没有说什么?”我迟疑地问。
烈缓缓摇首,“什么都没说,只是神情非常怨恨,问我为什么总要夺走她的爱——这
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晓得她有同性恋倾向……”他苦笑,将我揽得密不通风,“幸好你没
事,柔,否则我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
他温柔怜疼的话语如今听来,虽万分感动,却有着更多的心痛。
“烈。”我轻轻捧起他的脸,深深望进他的绿眸里,“我有没有跟你说过,我好爱、
好爱你?”
他微笑,拉下我的手,那笑里却带着担忧,“怎么了?你有些不太寻常,我不在的日
子发生了什么事?”
我只是摇头。
“真的没事?你的脸色好难看;柔,你有什么事瞒着我?”烈细细审视我,我几乎被
他轻柔的目光击败,“这不像我认识的你,我熟悉的孟雨柔一向是开朗又坚强的,不是
吗?”
闻言,我淡淡扬起一个极浅的笑。
“我们回去吧。”我轻声说。
是的,事情总该做个了断。
我决定为自己再赌一次。
筹码是我在他心中的分量。
我说过,在爱情里,我不当第二,只要唯一。
而且,我痛恨欺骗——
若输了这场赌局,我会远远的离开。
即使付出的爱已收不回来,我还是不会回头。
因为在心已破碎、爱也涓滴不剩的时候,我仅存的,只有最后的尊严。
那是唯一让我能潇洒离开的勇气。
就如你所说的,烈,我是最坚强的孟雨柔啊——
第九章
于是我离开了。
结束了最后的一夜激情,没带走任何东西,没有惊动任何人——
我甚至不敢看身旁尚在沉睡的烈一眼。
非常狼狈的,落荒而逃。
当跨出城堡的第一步,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怎么说呢,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复杂空虚。
我闭了闭眼,再缓缓睁开,遥视远方,目光是坚定而无犹豫的。
将背后的巨大阴影远远抛在身后,我挺直背脊,迈开步伐。
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我把自己的思绪清成空白,什么也没想,只是依着心中唯一残存的意念——走,走得
远远的,再也不要回来。
即使所有的一切再也回复不了当初、即使已将心遗落在这里,我还是得离开,没得选
择的。
我几乎没有思索,订下回台湾的机票。
长长的飞行途中,身心皆感疲惫,却无法合眼。
将手轻轻覆于腹上,在心中一次又一次地说着对不起。
不能给他一个健全的家,我不能否认自己是个失职的母亲。
可是请原谅我的自私,这个孩子是我仅有的一切——
漫长的空中行程终于结束。
当一踏上睽违已久的台湾土地时,我竟整个人恍惚起来。
熟悉的语言、熟悉的黑发黄肤、熟悉的拥挤人潮……
当所有再熟悉不过的一切袭卷住我,我却彷佛被人掐住了脖子般无法呼吸,只能张口
傻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回来了,这里是台湾。
霎时,在意大利的一切,瞬间在极度清晰之后,迅速变为模糊。
我终于领悟到,全部都过去了。
威尼斯、城堡、还有那个已深深烙进心中的人影。
都过去了。再也不可能重来。
一阵酸楚猛然窜上,眼泪以我不敢置信的速度滑下。
快得让我莫名,措手不及——
在之前,我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毫无感觉。
心已死,早已变得麻木,失去情绪感应的能力。
是故,从离开、订机票、上飞机,直到刚才,我始终是平静的——或者说是木然?我
不在乎,反正都是一样的。
可是我不明白,为什么甫下飞机、吸入熟悉的污浊空气,便再也无法控制自已?
隐约从掌心传来的痛楚,让我讶然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