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车站的长椅上,出现过形形色色的人。
在火车进站之前,长椅成了许多过客的歇息处,不断迎来新的过客又送走他们,?人们疲惫的双脚提供著短暂休息。通常,车站里的长椅,并不会引起伊钧的注意,更不会吸引住他等车时百般无聊的视线。
可是,今天有些不同。
三点钟方向,那张平凡无奇的长椅上,有个人让他目不转睛的看著。
不经心的扫过一瞥,伊钧就像是被符咒定住的僵尸般没动过。无论别人如何觉得他怪异,他执著的视线都没移走过半寸,仍是一瞬也不瞬地盯著那张长椅上的人。大家一定觉得他很奇怪吧!他竟著了魔似的盯著一个陌生人看。
而且,对方还是个货真价实的男人。
搞不懂自己是怎么了,他就是无法将视线从那人身上移开。
起初,会被那个人吸引,是因为他那头蓬松的黑发,在风中飞舞的姿态很迷人;再来,就是被他眼底那股深沉、与周身人事物全然隔离般的感觉所牵引住。
就这么毫无理由地,胶著住他难以转移的视线。
所以,当对方不经意抬头瞥向他,彼此四目交会的一?那间,他整张脸都红透了。几乎可以看见对方眼底的纳闷,可他就是无法移开视线。
“钧,你干嘛一直盯著学长看?”拉了拉同学的衣角,杨士华小声问道。
“学长?!”伊钧愣了下,恍惚的意识回过了神。
经杨士华的提醒,他注意到那人和他们一样,都穿著平成高中的制服。可是对方秀气的脸庞,让他本能的以?对方应该比自己还小个两岁。
“是呀,你不认识他吗?他是二年级的祁日啊!”杨士华的口气,暗讽著伊钧的孤陋寡闻,更有几分浓而不散的八卦味。
“他很有名吗?”伊钧反问。
伊钧一向对别人的事不甚关心,所以他永远是最后知道的人。平成高中里有不少风云人物,他们的事为他根本从来不太注意,大多是听听就算了;了解再深入,别人家的事还是别人家的事,根本和他的生活无关不是吗?
“拜托,你是真的不知道呀?”偷?著不远处的人,杨士华放低了音量,一副神秘到极点的鬼祟模样。“上个月,不是有个知名议员因为搞外遇,引来妻子于深夜开瓦斯自杀,差点造成一家三口死于非命的新闻吗?”
“你是说……”
若他没记错的话,那个议员和儿子侥幸获救,妻子却死了。这条新闻曾上了当天的头条,又曾听见母亲和邻居间扯谈时的批判,所以他多少有点印象。
“对啦,他就是议员那个差点被母亲拉著同归于尽的儿子。”终于等到伊钧开窍,杨士华觉得很不容易,旋用更八卦的口气说道:“后来,好多记者跑到学校来,想要采访认识学长的同学和老师,还造成校门口的混乱你忘了?直到最近,这件事才渐渐平息下来,你竟然不认识他。”
因为新闻报导的威力,平成高中里没有多少人不认识祁日。
不知为什么,伊钧突然也觉得很不好受。心口感觉闷闷的,像是被一股强烈的悲伤掳获住,让他蓦地郁闷起来。
那对平静无波的黑眸里,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思绪。
要怎样的坚强,那个人才能面对世人的眼光。
当伊钧注意到时,祁日已经转开视线,离开长椅走到月台边。
奇怪了,这明明跟他无关,是别人家的事不是吗?可是,当他想象当时发生在祁日身上的事时,他仿佛感同身受;而短暂的交会,却激起了他心湖的涟漪。
太不像平常不爱管别人闲事的他了。
火车,慢慢进站了。
???从那天起,伊钧习惯了每天和祁日搭同一班火车。
同样的时间里,他每天屏息等待著那个身影的出现。好几次他们擦身而过,两人身距咫尺,甚至在火车里并肩而坐,可是他们始终没有交谈过。伊钧并非没有向他攀谈的念头,却往往因为祁日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神态打住了。
他总觉得他排斥著和人说话,因而骤生的勇气往往在下一秒就灭了。
就这样,他与祁日都没有说过任何话。
而且也不管母亲怎么的奇怪,他从那天起,每天都提早十五分钟出门,赶著早上七点的火车。
三个月过去了,他开始觉得自己像个傻子。
然而,他却制止不了自己每天想见到祁日的期待。每当看见他那看起来柔顺细软、被风吹时会轻轻晃动的黑发,伊钧都有股冲动想去碰触;那额前黑发底下的长长睫羽,每一次的眨动也揪紧他的眼光。
不管别人怎么说,要他最好别去接近祁日,他就是做不到。
他的执著,出乎自己的意料之外。
只要到了假日,他就会因为见不到祁日而感到隐隐的失落,明知到见不到人,他还是走到火车站,傻傻地在长椅上坐上几个钟头。
他想,幸运的话,或许能在假日里见到他也不一定。
今天,又是礼拜天。
意外地,祁日真的出现了。被他一望,坐在长椅上的伊钧过于兴奋紧张,本能快速的站起来。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错愕,他却的确从祁日眼中读了出来,更确定他并未完全忽略自己的存在,心中不由得暗自窃喜。
祁日顿了会儿,便掉头朝火车站外而去,走了几步又回头看他一眼。
那一眼,让伊钧震了一下,不由自主地跟上他的脚步。
像是被迷了心智,不管祁日去哪里他都要跟。
至少,他的双脚已经不听使唤了。
???跟著他走了十几分钟,伊钧觉得自己很像个跟踪者。
漫无目的地直走,祁日也没有再回头看他一眼,让他的脚步愈来愈沉重。跟到后来,连他也怀疑起自己到底是在做什么。
唉,他这样既像无聊分子,又像个跟踪少年的变态大叔。
曾几何时,他竟然也沦落到做这样的事。
当祁日终于停下脚步,伫立在某家商店的橱窗前,凝视著橱窗内的陈列商品,伊钧再也忍不住走到他的身旁,试著提起勇气和他说话。
“请问……”
“别靠近我,小心你脱不了身。”在他把话说完之前,祁日突然开了口。
祁日的声音清脆幽冷,让人不由得感到几分毛骨悚然。
大太阳底下,伊钧却仿佛见著幽灵似的倒退两步。
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著祁日,他才发现祁日的双瞳是淡淡的浅褐色,漂亮得像是琥珀,仿佛妖瞳一般的美丽,带著一股引人坠入的魔力。
多看两眼,他即有不能自拔的预感。
看见他的反应,祁日只是扬起单边嘴角,旋踵便离去。
“等等──”
一时紧张,伊钧拉住祁日的手腕,只怕机会不再。虽听不懂他的话,他也不甘心就这样分道扬镳。如果没猜错,祁日一直都知道他跟在他后头不远处。
想起来,他简直像个笨蛋一样。
“你想做什么?”祁日回过头,直直望著被抓住的手腕。
深呼吸后,伊钧战战兢兢地道:“你知道我一直在看著你对吧?”
从车站走到学校的那段路,伊钧总是跟在祁日的后头,几乎熟透他的背影。然而,经过三个多月,他们几乎每天都见面,他们依旧是陌生人。
没有交集,一个锲而不舍,一个无动于衷。
“那又如何?”凝视著那对墨黑如夜的眸子,祁日此时算是第一次正视他。纯粹的黑,那是一对干净的瞳孔,一对没有见过丑恶事物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