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老总,公司的情形你我心知肚明,史昭晴父女必然还有后续动作,你还是留 下来周转吧!我会再想办法的。”提起连夜赶回来收拾好的行李,明彦依依不舍地看著 自己工作了六、七年的地方。
“明彦,保重,有困难随时打电话回来,明白吗?”
“谢谢你,老总。有空到我家来玩,吃吃我养的土鸡,还有乡野人家的野菜吧!” 走到门口,他突然转过头来。“苏迪……就拜托你照我说的告诉她吧!”
“明彦,你这是何苦?她会因此而恨你一辈子?”
“我倒宁可她恨我,因为爱我对她没有助益,只有更添加彼此的痛苦而已。或许是 我太迂腐,但我实在没办法忍受自己不能给她舒适的生活环境……我走了,再见。”
蹙著眉的看著明彦登上计程车,成儒一个头两个大的跌坐在大大的牛皮椅裹。
这下子可好了!最倚重的左右手仓卒地离职,回去挽救他那已经宣布破产的家。而 更令他头疼的却是苏迪!他那个一头栽进爱情漩涡的妹妹。
想到苏迪可能会有的反应,成儒忍不住要自桌子下角落边找出那瓶威士忌,狠狠地 连灌好几口,但头痛却依然没有减退的迹象。
天啊,为什么我碰到的女人,一个比一个难缠?这是在他醉倒前最后一个跃入他脑 海的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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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什么?明彦他就这样走掉了?”怔怔地重复著这几句话,苏迪连提在手裹的 物件是何时坠地,都没有了感觉。
“他说厌倦了都市里的生活,所以要回到乡下去住。”避著苏迪的澳散眼神,成儒 背过身子,咬著才地依照明彦的交代去做。
“那我呢?他有没有提到我?他有没有叫我去找他?”泪水已在眼眶中打转,但苏 迪强忍著使之不落下来。她紧紧地拉住成儒,以充满期望的眼光盯著自己的兄长。
“没……没有。苏迪,明彦他……他认为你们是生活在不同环境的人,所以……” 要不泄漏明彦目前的窘境,还要考虑到要伤害苏迪的心,逼得成儒绞尽脑汁地找著较恰 当的词语。
“不同环境?我跟你们都是一样黄皮肤黑头发,我跟你们说著相同的语言;我跟你 们呼吸共同的空气,同样的日晒雨淋。我不懂,这是什么理由嘛!”难以置信地抱著双 臂来回践步,苏迪的声音越来越尖锐。
“苏迪,你在歇斯底里了。”将她强行按坐回椅子上,成儒倒了一大杯的威士忌给 她。“喝下去,喝完它你会舒服些的。”
下唇不停地颤动著,苏迪欲言又止地看了看成儒,一咬牙地权下那杯酒。辛烈的液 体使她呛出泪水,她用手背抹去眼底的湿意,抢过酒瓶,对著瓶口猛灌几口。
然后哇一声地哭了起来。
“他怎么可以这样做,怎么可以?”伤心地伏在成儒肩头痛哭,苏迪哭闹著不停捶 打成儒肩膀。“为什么?他竟然连一声再见也不说,他怎么可以这样对我!”
“苏迪,反正你还年轻,说不定以后你会遇到一个比他好上千万倍的男人,所以啦 ……”轻轻地抚拍著苏迪的背,成儒说著说著自己心裹也挺不是味道,因为放眼周边的 男人里,他可不认为还有谁会比明彦更适合苏迪。
“不,除了他,我谁都不要!”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苏迪抽抽噎噎地叫道。
几番想要把实情和盘托出,但顾忌列明彦那男人的自尊,成儒只得硬生生地将话又 咽了回去。
看著飞奔而来,将哭得像泪人儿的苏迪带走的荷西和鲁道夫,成儒突然感到心情越 来越沉重。那个鲁道夫倒还好,要是他接受这个男人女态的荷西当他的妹婿,那他可是 千百个不赞成。
但是,明彦眼前又已返乡为保住家产而奋斗,这个滑稽突兀的荷西,该不会有心横 刀夺爱吧?盯著不断轻言细语安慰著苏迪的荷西,成儒越来越不爽。
明彦啊明彦,希望你早点想通了回来,除了公司需要你之外,苏迪也不能没有你啊 !
好吧,给你半年的时间,到时候就算你不回来,我用拖的也非把你给拖回来不可! 成儒暗自地下定了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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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鸡啼像是有传染性似的,在最起初的那一声之后,接二连三的如野火撩原, 霎时间喔喔啼的叫声响遍了整片平坦沙地上的鸡舍。
拉下颈问的毛巾,明彦慢慢地擦拭著漫布全身的汗珠,在缓缓往上爬的太阳照耀下 ,他一身的古钢色肌肤,在汗珠反射中闪耀著晶莹的光芒。
这裹在他回来接手之前,只是片河床淤浅的沙地,在他家偌大的养鸡及养牛场裹, 还认为无用处而闲置。找了根废弃的树根坐下,他眼神向更遥远的地方扫去,自衬衫口 袋裹掏出张照片,照片裹是个戴著巫婆帽,梳著两条麻花辫的女郎。
她现在在做什么呢?是在台湾,还是美国?或是在欧陆拓展她的苏迪泳装和内衣? 摇摇头甩去滚落睫毛上的汗珠,他看了看表,六点刚过一会儿,纽约是傍晚五点左右, 欧洲呢?法国、义大利和荷兰是半夜十一点;英国晚上十点多……这已经是他的习惯了 ,每天一大早他使要如此的自问自答,猜测著那个精灵般的女郎,现在在哪裹,又是在 干什么呢?在成天的体力极度操劳中,只有靠著脑海裹不断回绕的那个人影,才能让他 不至于因为身心煎熬而崩溃。
苏迪的泳装跟内衣的事业越做越大,现在已经成了百货公司必设的专柜了,而她也 在三个月前的一次慈善服装表演会后,宣布退出幕前,将专心放泳装和内衣的设计行销 工作。
这么忙碌的生活使她消瘦不少,当时守在电视机前贪婪地盯著萤光幕的明彦,如此 地告诉自己。我们的世界真是越来越远了,他感慨地低下头,望著手掌中的老茧。
回想起五个月前,他赶回来处理亡父的债务,这才发现因为农产品畜类的开放进口 ,使国内养殖育牧业都亏损累累,再加上为了要加入GATT,将一些保护措施都撤除,更 使家裹的经济雪上加霜。
但最致命的一击,应该是因为英国疯牛病所引起的恐慌。由于英国畜牧业为了节省 成本,使用病死牛只羊群的尸体的饲料饲养,而使疯牛病的病毒四处播送。
虽然台湾没有这种习惯,但因为进口的种公牛中有带病,于是乎,兵兵传染之下, 也形成疫区。病体牲畜已使消费者却步,何况在医学界证实这种病毒和人类脑的海棉组 织有极大关系之后,更是形成灾难性的影响。
猪肉和鸡肉价格猛跌,养殖业者人人叫苦连天。而在卫生机关抽检出有疑似感染的 迹象之后,整个农场的鸡和牛全都必须扑杀。
他的父亲高均就是受不了这个打击而一病不起,而明彦也直到此时才知道,原来家 中的经济并不如他一向以为的宽裕。是父亲咬著牙苦撑,才让他得以任性地留在台北, 追寻自己的梦想。
抚棺痛哭,望著哭得木然了的母亲和弟妹,那一瞬间,他觉悟到自己的责任。
拈著冉升烟雾的香枝,他诚恳地对著黑白照片中的父亲,有股新生的勇气逐渐自心 底慢慢成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