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四乔克华半得意地夹了一筷子毛豆。
“我不管你。催你结婚催了几年,爱当尼姑,爱当和尚随你们便。”
“妈,我可是拿你们的话当圣旨。”说话的是老三乔克铭,乔家唯一的博士:“不过我们有言在先,升了教授再谈成家,对不对?”
乔家当权的乔守谦的报纸早已从沙发移到饭桌上了,老幺克玲还是蹲在电视机前,只是手上多了碗饭。
“小哥,快来看,沙兰思来啦!”
小哥就是老六乔克汉,只差乔克尘一岁。但那份毛躁,那份坐不住,两个人并排一站,乔克尘真是稳健得叫任何女孩有安全感。
“不是盖的,沙兰思就是沙兰思。你们看那气质,完全是我乔克汉的标准。”
沙兰思?乔克尘一边吃饭,一边在心里念。沙兰思?那个偷木瓜的不是说她叫沙兰思吗?
从不看电视的乔克尘,放下碗筷,走到电视前。
“哟,老五,什么时候迷上沙兰思啦?你瞧那专心的。”
乔克汉怪声地叫着,乔克尘理也没理,真如克汉说的,专心地盯着画面上那个抱着吉它的女孩。
“老五,你不是骂我看电视最堕落吗?”
这家谁都叫乔克尘老五,包括老幺克玲。老五看电视,哎!太反常了。
垂直的长发,有个大脚印的恤衫,白色牛仔裤,明亮而大的眼睛,自信中闪着毫不在乎,挺直但娟秀的鼻子,看上去骄傲而不容易搭讪。乔克尘不得不承认,这个沙兰思是个美丽的女孩。但,是那个沙兰思吗?
头发用橡皮筋不平均地左右乱扎,宽宽大大的象睡衣似的东西,有如一块大布盖在身上,两只脚丫子穿了不晓得从什么地方买来的拖鞋,毛绒绒,好大一双,象两只熊掌。
乔克尘所能想起来的就是这些了。她有明亮而大的眼睛吗?有挺直但娟秀的鼻子吗?是不是同一个人?乔克尘这才发现,昨天的吵架和今天的和平`,两次都没注意看过那个女孩。
* * *
严格地说,乔克尘实在不是一个轻易对陌生女孩存念头的人。大学四年,服兵役一年十个月,美国念硕士两年,从没有搭讪女孩的记录。尤其在美国那寂寞的两年,他甚至忘了世界上还有“女孩”这种“东西”。
今天,这个在乔克尘生命史里创纪录的日子,乔克尘居然存了这个念头——搭讪那个沙兰思。
从建筑公司出来,乔克尘一路这么想着:如果她没坐在阳台的摇椅里呢?难道在院子里大叫吗?
快到家里,乔克尘突然奇怪地质问自己:为什么要“搭讪”那个沙兰思?就为了证实是不是同一个沙兰思吗?对这个疑惑是真的有兴趣?
来不及自己回答,脚已经跨进院子里。来不及思索该不该搭讪,阳台上传来声音了。
“嗨!”
一切都成定局,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一切也都那么熟悉,宽宽大大的布套在身上,脚丫子象两只熊掌,橡皮筋不平均地左右扎着。
“嗨!”
乔克尘尽量自然地微笑,尽量表现出一副巧遇状,他很成功。
“又碰到你了!”
“修正你的用字。”沙兰思毛绒绒的大拖鞋有一半露在铁栏外:“应该说又注意到我了。我们几乎天天碰到的,只是我没注意你。”
“我也没注意你。”乔克尘强调地附上一句,一边仔细地看沙兰思的五官。
“喂,自尊心用不着那么强,我的话可没有伤害的成分哦。”
鼻子蛮高,眼睛也蛮大的。可是,说不上来,乔克尘没办法跟那个沙兰思连在一块儿。也许是那件象睡衣又不象睡衣的大布,也许是那双象拖鞋又不象拖鞋的大熊掌,这样一身不修饰的邋遢相,实在找不出电视上潇洒,美丽的神韵。
“你很善于煽动火药气氛。”
“不会吧,你没看我一脸慈祥。”
“一脸慈祥?”乔克尘揉着额头笑起来:“你多大年岁啦?”
“再差二十六年就五十了。”
“那是蛮老了。喂,当心点啊,可站稳哦,摔下来,一身老骨头上石膏都不方便。”
“谢了。我这个人,老当益壮,摔了也没事。”
“的确,你那身破布,大的象个降落伞,爬到顶楼往下跳,也安全得很。”
“喂喂喂,”沙兰思手往腰上一插,凶起来了,“我的睡衣惹你什么了?你少欠揍!”
大门推开了,进来了乔克汉。那个一本正经的老五居然仰个脑袋在跟阳台的女孩聊,这叫乔克汉十分吃惊。抬头一看,阳台上的女孩邋邋遢遢,又凶巴巴,乔克汉没兴趣地随便瞄一眼,就怪脸地朝乔克尘咧嘴笑,跑进客厅去了。
等乔克汉一进去,乔克尘不以为然地笑着。
“哦,那块破布叫睡衣呀?好吧,就叫它睡衣好了。不过,年纪这么一大把的女人,穿了个睡衣成天站在阳台上,有点欠雅观啊。”
这回,沙兰思真的被惹火了。手紧紧的捉着栏杆,一股冲动涌上来,她真想跳下去,一把勒死那个自以为得意洋洋的乔克尘。
“王八蛋!”
结果什么也没做。既没跳下去,也没勒死那个乔克尘。咬牙切齿地骂了句王八蛋,沙兰思冲进了屋里。
电话铃很倒霉地在这各时候响了。沙兰思报仇似的,拿起电话就大吼。
“喂!”
“兰思啊,我是小范,明天早上八点录影,你能不能准时……”
话都没给对方讲完,沙兰思象炸弹着火似的。
“录个鬼影,没空!”
楼下的乔家可热闹着。乔克汉不厌其烦地对陆续回来的人,添油加醋地描述老五搭讪楼上邋遢女孩的一幕。而乔克尘事不关己似的,又洗澡,又吃饭,好象上帝从来没给他长过耳朵。
“我都呆了,那简直不是我们家见了女孩跟没张眼睛一样的老五。”
乔克汉碗里的饭一口都没动,直瞅着老五笑。
“老五,进步啦!”
乔克尘照样没事般,挑了好大一个狮子头。
“不过,老五,我觉得你也太没眼光了。”乔克汉遗憾地关怀着:“那个女孩一脸凶相,邋邋遢遢又不会打扮。凭你老五,咱们家最帅的性格小生,下回找个CLASS高点的搭讪搭讪。”
乔克尘放下空碗,对乔克汉那个带轻蔑的英文单字,既没有不高兴也没有沙兰思CLASS低的感觉。
“告诉你,我不但没长眼睛,现在连耳朵也没了。抱歉,你们慢慢谈,我有一张设计图要赶。”
关进了房间,乔克汉的声音还不时传进来。好象电视里又出现了沙兰思,乔克汉正在发表他的“眼光”。
“多有气质,没有歌星比得上她,人家唱的曲子都是自己做的呢。”
* * *
连续三天没有在阳台上看到沙兰思,乔克尘奇怪地发现自己莫名其妙地朝阳台望的次数增加了。甚至,听到汽车声,会不由自主地跑到门口看看是不是那辆红色的小跑车。
阳台上的灯,三天来没亮过。阳台上的摇椅静静的连风吹它都不动。那块停红色小跑车的位置始终空着。
克玲和克汉盯着电视看沙兰思抱吉它唱歌时,乔克尘加入行列了,看得比谁都认真。
乔克尘仍然坚信她们是同名同姓。但愈是用心看,他愈是惊奇的发现两个人不但同名同姓,而且长得真有几分相象。
然而,那份邋`遢凶相跟电视上的潇洒美丽,在乔克尘的眼睛里实在结合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