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晴人是在六年级时出现的转学生。
一开始,他最引人注目的地方,是他混血儿的俊秀外表,最令李娃儿羡慕的,当然是他那一身白里透红的皮肤,抹着水粉也似的透明脸蛋,微微看得见淡青色血管的脉络,不笑的话就像个假人。
这样雪白剔透的肤质,甚至是宝瓶姊姊也比下上的,因为薄晴人是真正混了血,他的妈妈是台湾人、爸爸是白人,除了皮肤比他们白,他还有立体的五官、淡金色的自然卷头发。
那浅的金色在太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像金棕色的流水有分明的层次,虽说是自然卷,但是只卷在发梢该卷的地方,弧度优美极了。
还有他一双蓝色眼睛也是十分好看,有的时候像温柔的蓝色海洋,有时候像晴朗的天空,有时候像透明的玻璃珠中隐隐约约泛着蓝色的虹彩,非常神秘。
李娃儿喜欢漂亮的人,薄晴人非常漂亮,南非的白人不少,金发蓝眼原本不挺稀奇,可是长在薄晴人身上,就是恰如其分,那样的特别说不上来,但是非常适合薄晴人细致的外表。
那时李娃儿当班长,老师将薄晴人安排在她旁边的座位,她心里头高兴,很豪气地对他说:"有什么不懂的事,尽量问我,功课也可以,什么都可以。"
薄晴人就是笑。
经过几次小考,李娃儿才发现,薄晴人不只是聪明,简直可以说是优秀、超级优秀,讲白一点就是天才。令人纳闷的是,既然他有当天才的条件,为什么还要来这个龙蛇混杂之处猫着呢?华侨公学,不是多么了不得的学校,至少,就不是一个专门培育资优生的学校。
她一直到后来才知道,并不是所有的天才就一定有适合他发展的环境,至少在他还小的时候,很多事他也是无能为力的。
华侨公学的人给孩子带便当,每一个便当打开,不是鱼就是肉,实在很丰盛,可是薄晴人的便当,永远只有白饭配一颗煎蛋。
"你每天吃一样的菜不会腻吗?"李娃儿有一次忍不住问他。不懂啊!同样的菜怎么能一直吃而不腻?如果可以,她愿意把鸡腿给他,只要薄晴人开口,她什么郡可以给他。
"我喜欢这样吃。"他静静地回答,可是温和的语气中有防备的味道,一种像是被敌人试探后所产生的本能防御。
"是喔?"李娃儿不喜欢薄晴人对她张开防备网,虽然她不知道他不高兴的原因,但是她听得出来他潜藏心底的愠怒;如果你经常去留意一个人,就可以感觉出来,即使是再微小的变化,也很明显。
"有人喜欢吃很多的菜,我只要一样就可以了。』
"我、我不知道,你喜欢就好。"李娃儿自那一次后就不再提起便当的问题,当然也没办法将鸡腿给他。
有一次,她帮老师收同学的作文,题目是"放学后",她拿到职员室时,眼见四下无人,便偷偷地瞄了一下薄晴人写些什么。
"……放学后,将功课做好,发现离吃晚饭的时间还久,我跑到邻居窗户外,邻居抽奖抽中电视,真好!我只是看一看心里头就高兴,那样流畅的影像变化真是稀奇,可是要是被发现,他们一定会很生气,到时我就说我是路过吧……"
李娃看着看着,眼眶突然一红,原来薄晴人家里没有电视!怎么会有人家里连电视都没有?她从来不知道有这种事。她一直以为,家里的任何东西都是理所当然的存在,当然别人家也一样,就好像便当里就该有丰盛的菜色不是吗?
以前,法国有一个玛丽皇后,她过着很奢华的日子,那时,农人很穷,每天饿肚子,有人就问她:穷人没有面包吃怎么办?她说:没有面包为什么不吃蛋糕呢?人民知道后很不能谅解她,后来将她抓起来送上断头台斩首。人们骂这个皇后真愚蠢,怎么讲得出这种话?多少人在饿肚子呀,她怎能这样无知?
李娃儿读到这段历史时也是这样想,可是现在才了解玛丽皇后哪里知道什么是贫穷?她正是生长在一个没有面包吃就可以吃蛋糕的环境啊!
以后,李娃儿对薄晴人心里更有好感,他的物质生活虽然贫乏,却不怨天尤人,懂得开心过日子,这样的人令她佩服更令她怜惜,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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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年级下学期,李娃儿出了水痘,全身上下长满水泡,看起来既恶心又可怖,洗澡的时候,她都要被自己吓一跳。
妈妈向学校请了一个星期的假,吩咐她只能待在家里不能出去吹风,每天只能吃清粥配肉松,和瘦肉煮成的汤,完全不能吃酱油。妈妈说,这样水痘脱痂后才不会留下难看的疤。
李娃儿虽然皮肤黑,可是女孩子毕竟爱美,妈妈讲的话她牢记在心,痘子再痒也不敢伸手去抓,就是深恐留下坑疤。
不必上学的日子哪儿都不能去虽然无聊,但是一眨眼时间也就过去了,休息一个星期,明天终于要上课了。
"我不要去。"李娃儿哭着说:"不去上学了!"
"你的病已经好了,下上学怎么可以?"
"我的脸好难看、难看死了!"
水痘虽然已经好了,可脸上的疤痕未褪,这历史的伤痕说有多丑怪就有多丑怪!
"水痘结的痂早晚会褪的呀,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你不知道啦!同学会笑的!"她哭得更大声,妈妈她怎么会了解她少女的情怀?她的皮肤虽然是黑一点,可是肌肤细致、五官清秀,根本就是个美少女!
可现在,满脸的坑疤,像什么样子?明明她都有遵照医师和妈妈的指示,不吹风、没到处乱跑、吃的既清淡又无味,即使痒得半死也没敢伸手去抓,为什么、为什么还是留下这么丑陋的痕迹?难道大人说话都是骗人的吗?
可是她现在根本也不在乎医师和她妈妈究竟有没有说谎,她在乎的只是明天她哪有脸去上课?
"娃娃!你不是一向瞧不起重视外表的人?你不是说脑袋比脸蛋重要?水痘是长在身上,又没有烧坏你的脑子,你为什么要这么伤心?"长她一岁的李宝瓶睁着无辜的眼问她。
如果说,李宝瓶像含苞的玫瑰一样娇嫩,李娃儿就像天堂鸟一样,耀眼如黄金,鲜橘花萼蓝紫的瓣,丰富华丽得像只色彩鲜艳的鸟儿,正欲展翅高飞。
玫瑰花很美,天堂鸟花不也引人注目?但是,李娃儿现在一脸的豆花,只能说很抱歉。
"你懂什么啦!三岁以下就长过水痘的人没有资格发表意见!"李娃儿怒吼,人家说水痘这玩意儿愈大长愈痛苦也愈严重,如果可以选择,她也想要长在无意识、不知丑的年代,更何况这话只是她平常用来消遣自己的,若从长得比她白、比她漂亮的李宝瓶口中说出来,就有无限讽刺的味道,要不是知道依李宝瓶的智商讲不出明讽暗贬的话,她一定要给她好看!
"我又没说错!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话!"李宝瓶嘟着嘴细细念。
"总之,我死也不去上课!"她大声宣布。
"总之,你死了我也要把你的尸体拖去上课!"
她娘更狠,难怪说天下最毒妇人心,指的就是她娘这样的女人。
"宝瓶,我们走,去看阿靖,不要理这鬼丫头唱哭调。"她妈妈拖着她姊姊消失在她的房门外,去关心小她五岁,同样没出过水痘,她娘硬是将他们凑做堆,给他顺便感染的小弟李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