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终于来了。”
迪亚兰提正要禀告发生的一切,达合木忽然冲到老人面前:“娘一直很担心你……我们……”
他硬咽着说不下去了。
老人站起身,沉静的神色中露出一丝激动,搂着他的肩头说:“你长这么大了。你们在外面一定受了不少苦。”
玖儿站在一旁,看上去似乎浑身都不自在。梦蝶用手推推她,玖儿反而向后又退了一步,满面通红。
老人早已暗中留意玖儿,此时问道:“你就是玖儿吧。”
玖儿脸更红了,说不出话来,只是连连点头。
达合木原本见到父亲一时心绪激动,但见到玖儿的模样,又忍俊不住,一把将她拉到父亲面前说:“这时我的新婚妻子。”
老人看着他们,笑了起来,他双手放在两个年轻人头上,说道:“虽然我受誓言约束,未能亲身参加你们的婚礼,但我的祝福将伴你们一生一世。”
等达合木和玖儿接受了老人的祝福,盲婆婆才笑着说:“好了好了,以后你们一家就可以团聚了,时间还多着呢,现在不如先说其他的事。”
达合木一愣,不明所以地问:“可以团聚?”
老族长点点头,声音痛苦而又无奈:“盲婆婆说这次月族在劫难逃,以后,水晶亦再也无须守护了。”
听老族长这么说,几个人又是一愣,迪亚兰提恭敬地说:“可是,我们已将来袭的汉兵困在了山洞中,还捉住了他们的首领。”
盲婆婆叹了一口气,面上一片迷惑:“但愿我真的错了。可我始终都看不到月族的未来。月神所说的末日来临前的三个预兆都已应验,今天正是月神祭,也是月神所说的月族的末日。”
众人面面相觑,心中的欢喜早已不知飞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一阵恶毒的笑声在石室中回荡起来。众人心中一寒。这不是人的笑声,它仿佛是来自阴曹地府的怨鬼在发泄心中积了一世的恨意。
只见被俘后一直默不做声面色阴沉的王申突然仰头狂笑,他的眼中却毫无笑意,只有深入骨髓的怨毒。达合木怒火中烧地喝道:“有什么好笑的!”
王申终于止住疯狂的笑声,声音沙哑地说:“虽然我不能亲手毁了月族,替父兄报仇,但能在这里看着你们的末日到来,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林书鸿一路上早已察觉王申对月族有着奇特的仇恨,故而并不惊讶,其他人却相顾愕然。
老族长盯着王申的脸看了半天,忽然若有所悟:“你是不是姓陈?”
“是又怎样?既然今日是你们的死期,就算陪着你们一同下地狱,我陈申也今生无憾了。”王申又笑了起来。众人均听得毛骨悚然。
这时盲婆婆叹息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孩子,你……”
不等她说完,王申已厉声道:“何时了?永无绝期!你们知道我一家受了多少苦?一切都是从你们捉了我父亲开始的!我从小到大,唯一的心愿就是能亲眼看着你们灭亡!”
这时,连林书鸿也开始被他那强烈的愤恨震动了,不禁插口道:“王侍郎,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月族素不与外人打交道,怎会与你一家有仇?是不是……”
“你这等名门出身的骄子又怎会明白我所受的苦?!”
王申似是已豁出性命不顾一切,连林书鸿也骂上了。这时,老族长眉头深锁地说:
“二十年前,有两个陈姓的汉人偷得水晶,幸好在逃离前被我们捉住了。杀死他们是族规所定。不过,年轻的那个最终还是逃走了,并非死在月族人手上。难道他没有回去?”
王申又是一声冷笑:“你以为他能回去?你试试独自一人从这里徒步走到边关!”
他似是要一吐为快地回忆道:
“我家三代之前本是西域官吏,后来家道中落,沦落在西域无法回乡,父亲为了让整个家族过得好些,随一支驼队四处经商。正当他以血汗钱令家族的日子过得稍有起色时,整支驼队却突然失踪了。这一别竟再无相见之日,母亲带着当时尚且年少的兄长和我在婆家生活,虽然父亲失踪前为整个家族的生计奔波劳累,但孤儿寡妇总令人看着碍眼,如此一过几年,人人都认定驼队是遇上马贼或风暴出了事,我父亲已死,家族里的人再不放我们在眼内。父亲的几个兄嫂对母亲日日冷眼相待,当我们是仆佣般。后来当日子越来越难过时,更暗中商量将我们一家三口卖为奴,以解家中之急。天幸被我偷听到,这才提前通知母亲和兄长逃走。
我们在边关几经艰难受尽折磨才生存下来。但当兄长成亲并刚刚生下一女,我亦即将成人可以为母亲分忧时,她却因为操劳忧愤多年而身患重疾,卧床不起。兄长变卖全副身家为母亲请了几个大夫,竟无人可以医好她。后来他听一个西域人说,月族有一块月神水晶,包医百病,便吩咐我照顾一家老少,他就动身来月族了。
谁知,他足足过了一年才回家。到家时,已只一息尚存了。原来他找到了月族,并发现父亲也被扣在月族几年了,他们商定欲夺水晶,谁知最后功亏一篑,被月族人发现,并杀死父亲。他有幸逃了出来,在沙漠中遇上一支驼队又救了他。还没到家,就在途中遇上匈奴人,杀死驼队的人并夺去财物。兄长身负重伤,但仍在混战中坚持抓着一匹奔马跑了回来。他一进家门,只断断续续说下几句话告诉我情况,就含恨逝去了。
母亲受不了兄长之死的打击,也离开了人世,料理完丧事不久,大嫂亦伤心过度随之而去了。我才十五岁,还带着兄长唯一的女儿,若不是在兄长骑回来的那匹马身上的背囊里,找到了一些被匈奴人所灭的驼队的少量财物,真不知怎样过活。
靠着那些财物,我开始经商,终于得以衣食无忧。后来,我又发现侄女出落得十分美丽,便不惜倾巨资请人教她许多东西,当时,我就已知道,我一家的怨仇,都将得报了。后来改名换姓搬回长安定居,在我努力下,令小侄女成为太子的至宠,直到前年先皇驾崩,太子登基,至此,我终于得偿所愿,可以为家人复仇了。”
说到这里,王申停了停,恨恨地扫了一眼石室中的诸人,又说:“虽未能如我所愿地亲手毁了你们,但现在连上天也不容你们,看来,你们真是恶贯满盈了……”
见他话语恶毒,达合木刚才听他说身世时的同情心早飞走了,喝止他道:“住口!”
他还要说什么,老族长一挥手,制止了他,开口了:“我很同情你一家的遭遇,但我对当年下令杀你父亲一事毫无愧疚。”
王申听到这里,顾不得身上还绑着皮绳,就想冲过去拼命,但被达合木轻轻一推坐在了地上。
老族长没有理会王申,继续说:
“我们从未关押过你父亲。他确曾在此住过多年,但他是自愿的。二十多年前,族中一个女子在绿洲边缘放牧时,发现了一个在沙暴中与驼队失散,已奄奄一息的汉人,他自称名叫陈子武。族规规定不许族人救外人回族,但她不忍见死不救,就将陈子武藏在绿洲边缘她放牧时用的小棚屋中。后来,当长老发现时,她已爱上陈子武,而陈子武也发誓愿娶她为妻,我们才答应让他留下。事隔多年之后,又有一个叫陈石的年轻汉人找来,他求我们借水晶给他回去救母亲一命。但水晶是月族的神物,自古以来,从不示人,我们自是拒绝了。因为他为找水晶用了近一年的时间,身体已虚弱不堪,看在他一片孝心上,我们同意让他在月族休息一段时间,等身体复原后再离开。谁知,就在这期间,他无意中见到了陈子武,一见之下,他惊呼父亲,族人万分震惊,审问之下才得知,陈子武早已在家乡娶妻并生下两子,但他不曾告诉族人此事。当晚,因为事情还没弄清楚,我们就将他父子先关押起来,原以为他们不是坏人,所以只派了一个族人象征性地看管着他们。准知做了陈子武妻子的那个女子不忍他夜间挨冻,又为他送去衣物,结果不知被他用何言辞骗得为他们解去了锁铐,陈子武竟不顾多年夫妻情分,杀死了妻子和看守他们父子的人,带着陈石一起走进密道,偷了水晶。若非我们及时发现,只怕他们就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