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合木!”玖儿和梦蝶同时叫了起来。
“别叫别叫,那帮士兵最会大惊小怪的了。”达合木急忙摇头压低声吩咐。大概是觉得这个姿势不舒服,又把头缩回去了。
玖儿扑到窗前把窗帘拉开一条缝,轻声问道:
“怎么这么一个怪模样?”
“我怕有人认出我就是鼎鼎大名的马贼,才特地借了老大的假胡子来。我和老大已经商量好了,我们打算等这些护亲的士兵过了前路必经的沼泽地,元气大伤后,才把你们劫走。带路的月族使者今天早上已经通知大家再遇上河湖时,要储足水源,他自己和林大将军派出的使者去了附近的西域国家调集必需品。”
“沼泽?”
“听驼队的人说,前面本是洼地,春夏季时,雪水流到那里,汇成一片一眼望不到边的湖,夏末,湖水开始干涸,到现在这个时节,已经变成沼泽了。不过有我在,你们不用害怕……”
初见达合木的喜悦很快就消失了。梦蝶心里忽然涌上一阵失落。她真的想离开吗?迪亚兰提说过,她可以嫁给他的。但她也明白,如果自己真的嫁去一个偏远而弱小的部落,父母即使回到长安,也将会因此而在势利的贵族们面前受辱;但若是自己在途中“被马贼所杀”,则父母会因此受人同情,这种同情更容易帮助他们在阔别七年的都城中重新立足。
自己可以先出逃,再回到迪亚兰提身边呀!
她忽然想到这一点,顿时高兴了起来。这才又开始注意玖儿和达合木的交谈。
“这些天来你躲到哪儿去了?”
“我现在是驼队里的打杂,什么都干。以后你们有事找我,就问驼队领队帕尔买提吧,老大和我曾帮他打退过抢劫他驼队的匈奴人,这次只有他知道我的身份,也是他把我插进驼队来的。”
梦蝶突然想起来,若是自己逃了,达合木岂不是去不了月族?于是说:
“达合木,如果我中途离开,那你又如何能见到你爹和达尼雅兰?”
达合木的神色有些落漠:
“我娘的预言从未落空,既然她说我此行会见到他们,那就一定会见到。我又何必担心?”
梦蝶心中一凛,想起尼美妈妈的话来。那么,与月族有很深缘分的自己是否也是无论如何都会走上预定的路呢?
她闭上眼定了一下心神,又说:
“达合木,你要不要我帮你向迪亚兰提使者打听一下达尼雅兰?”
“暂时不要!”达合木急忙阻止,然后犹豫了一下,吞吞吐吐地说:“在没有见到爹和达尼雅兰之前,我还不想让月族人知道我是谁。”
梦蝶若有所悟,玖儿这时说出了梦蝶所想:“你是不是想先见过达尼雅兰,判断应该视月族为敌还是为友,然后才决定是否让月族人知道你是谁’”
达合木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又补充说:
“虽然以前不知道我和娘是被月族赶出来的,但小时候她孤身一人带着我艰难渡日的情形我一生一世也忘不了。当年发生的意外,很明显并不是娘做错了什么,她只不过是不幸被命运选中而己。所以我一直觉得对娘很不公平。若是让我发现月族人对爹和达尼雅兰不好,我就新账旧账一起算。”
达合木一边说一边从窗口塞了一个东西进来,“我要回驼队了。这是你二哥专门让我带来给你们闷了时玩的。”
“鞠!”
梦蝶和玖儿接过达合木递进来的一个精美的鞠,高兴地叫了起来,正要向达合木道谢,却发现他已经悄悄地离开了。
这天队伍在途经一条清澈的河时,比往日提早了很多就停下宿营,以便驼队和士兵们做进入沼泽地的准备。正当营地内炊烟四起时,在车上闷了一天的梦蝶和玖儿叫上阿扎一起离开营地沿河边找了个草较浅的平坦地方蹴鞠。阿扎虽从未见过这东西,但牧民的孩子大都身手灵活,学的倒也很快。让梦蝶想起小时候在长安,二哥和林书鸿教她蹴鞠时的情景,心里一时百感交集。时过境迁,当年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现在再也不会重现了。
若非迪亚兰提此刻离开大队去调集粮草,梦蝶定会拉上他一起来试试这汉人的游戏。她相信他也会喜欢的。
三人玩的正开心,没有注意到,不远处的小草坡上,有一个骑马的身影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
忽然,阿扎一脚没有控制好,鞠越过梦蝶身边向着河水飞去,梦蝶一着急,连忙追去,脚下一不小心被绊倒,整个人倒在地上。只见一匹白马从背后闪电般迅速冲前,马上的人身手矫健,就在将近河水处,突然勒缰下马,截停了滚动的鞠,然后抱着它走到刚被玖儿扶起的梦蝶面前,将鞠递给她,同时开说道:
“看来你的技术比以前好了许多。不过还是那么容易摔跤。”
来人正是林书鸿。此时他头盗顶上火焰般的红缨正随着草原上的风轻轻舞动,面上仍是那副冷冷的神色,似乎没有什么人或事可以让他动心。他看上去简直完美的让人无法从他身上挑出一丝毛病来,正是这一点让人感到害怕,他似乎与任何人都隔着很远的距离,令人无法捉摸。
梦蝶不禁想起小时候每次自己摔倒时,强忍着笑的林书鸿和大骂自己笨手笨脚的二哥一起奔过来扶自己的情景,一时有些失神。
“民女见过林大人。”
玖儿最先反应过来,行了一个大礼。林书鸿立刻还了一礼,见玖儿和梦蝶都为他以如此谦恭的礼仪对待一个无官无爵的少女而惊讶,解释道:
“你祖父赵大人的为人一向令家父尊敬不已,曾吩咐家中人等,若见了赵大人之后,必以大礼敬之。”
“林大人有心了。民女没想到朝中还有人为爷爷说好话。”
“赵大人忠心为主,何罪之有?只是……方法未免偏激了些,徒令靖西王又少了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而已,于皇上并无实质的损失。”
此话一出,不但玖儿愣了,连梦蝶也大出意外。玖儿私下也曾向梦蝶说过类似的话,只是这种话从当今皇上的爱将兼准驸马的口中说出,就有些不可思议了。要知道,皇上可是一向视靖西王及爱戴靖西王的臣子如眼中钉的。
梦蝶觉得,那一瞬间自己似乎从林书鸿眼中看到了无限的悲哀和深沉的痛苦,甚至,还有些茫然。
第四章
“玖儿,你和阿扎换个地方玩,我有点事要和他说。”
梦蝶用西域话吩咐道,一边转身拉住正想离开的林书鸿的坐骑。
林书鸿见梦蝶拉着他的马缰,已经开始后悔自己的多事了,一等玖儿离开,便语气生硬地说:
“夷宁公主,军中还有许多事等着处理,我要告辞了。”
“林将军,我们出发这些天来,你总是用一句公事繁忙推托,从未来参见过我,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吧。”梦蝶想起自己的目的,话中带刺地说。
“这……公主,非臣不敬,但毕竟今时不同往日,请公主做事以大局为先。”
“你说的大局是指什么?我久处边疆,孤陋寡闻,实在没本事明白你这朝廷栋梁的意思!”梦蝶见他满脸的戒备和谨慎,心里不由自主地升起一团怒火:“我只想要你给我一个答案。这次和亲到底是为什么?我至少有权知道,我在做的事是否有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