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儿这才清醒会意思、过来。
见小小一脸的讪笑,紧瞅着她,眼里的柔情蜜意几乎快泛滥出来了,令她想笑。
“小小,你的鞋带松了。”贝儿边说边抖笑,连声音都跳起舞来了。
小小诚惶诚恐地往脚跟望去,再抬起脸来,又是满脸笑容,多了点窘迫。
“范佟,你好体贴喔!”她对贝儿抛了记媚眼后弯下腰绑鞋带,顺手将可乐罐子搁在地上。
贝儿做出呕吐的模样,浑身又起一阵鸡皮疙瘩,心里想着,这么恶心的话,亏她也讲得出来。
当小小系好鞋带后,一仰头,发现蹲在石阶中间的范佟,又是一声高呼,“贝儿,听说你妈妈住院了,要不要紧啊?”
不得了,范佟瞒了老半天的事,一下子全爆了!
“黎——晓——云——”范佟叫着,但说出去的话,像泼出去的水,再也无法收回,更来不及阻止了,因为小小一口气全给说完了。他无暇捡起地上的空罐子,焦急地看着贝儿的反应。
范佟见贝儿眼睛像要爆裂似的,燃着愤怒与怨恨。
“范——佟,你为何要骗我?”贝儿凄历的怒吼声,震彻范佟的心肺,如遭捣碎。
他百口莫辩,沮丧而无助地等待贝儿的原谅。
但是那恨早已贯穿贝儿全身,她一脸绝然。僵直的细胞,霎时如紧的发条。脑海里只迸出一个念头,赶去医院看妈,她们母女一直相依为命,这时候母亲一定非常需要她。
说时迟、那时快,贝儿一转身,脚底下不慎踢翻了小小搁在地上的可乐罐子。
那只可乐罐子滚着、流着,泻出了满地的紫黑色汁液。
霎时,三人的目光都傻怔怔的,交叉在可乐罐子上,看着它铿锵有力地滚落石阶,一阶一声的金属声,铿——哩——哐——啷地夺人魂魄。
最后,那只可乐罐子选择了蹲踞在石阶中仰头以待的范佟头上,做为碰撞的对象。
当金属碰上人头时,在台阶上的贝儿,觉得这一幕极为眼熟,似曾相识。她想开口叫范佟,却已力有未逮,眼前一阵发黑,昏厥过去了。
※ ※ ※
一个月后,唐人街又开始没完没了的梅雨季节,湿溶溶的天地里,似乎缺少了点什么。
已经恢复自身的贝儿倚在医院的白木窗上,她迷迷糊糊地想念起那个夜半里闯进临时会馆来、焦急惶惑地说着“你那个来了”的范佟。再往远一点的记忆追寻,那位风度翩翩美少年,和她邂逅在一个雨日城,如今想来却如一场迷离梦幻,教人心碎。
贝儿想得出神,没注意到护士走进病房来的脚步声。
“范佟,量温度、血压。”护士职业化的音调,不带感情。
贝儿恍惚地回过身来,凄凄切切地望着躺在病床上,被医生宣布可能成为植物人的范佟,喉间已哽咽。
她是恢复了,她的灵魂找回了自己的身体,可是范佟呢?他的身体停驻在这里,灵魂却不知飘游到何方去了。
范佟的爷爷伤心欲绝,他的宝贝孙子,怎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从那一处石阶上摔落呢?他早觉得唐人街这地方和他的孙子水土不符,才会噩运连连。
听司机老张说,范佟的也要已经着手办理退学手续,准备将他带回边疆老家医疗,可能过两天就要走了。
贝儿每天放学后,会直接到医院陪他,巨细靡遗地告诉他当天在学校所发生的事情,如小小虽然仍迷恋着他,但已不似昔日那般痴心了,因为隔壁班转来一位帅帅的同学,成了她狩猎的新目标,不良因此每天戏谑小小,说她不守妇道,其实他是妒火中烧,而且烧得可旺了。至于谷淮允,原本以为少了范佟这号情敌,他应该可以高枕无忧地继续暗恋贝儿,可是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因为看着贝儿日益消瘦的脸庞,他又何乐之有呢?
当她含着泪光有说有笑地叙述完一天的种种后,日头也偏西,夕阳不舍人间绚烂的生活,蹭蹭捱捱地挣扎着沉落到地面下。她神色惆怅地想着,范佟是否也会日夕日般不舍人间的一切呢,他是否曾有一丝挂念她呢?
面无表情的护士做了例行检查后,推门而出。
接着,她细心地为他梳洗更衣,那个她曾经十分熟悉的身躯,颀长而结实的体魄,均匀有力的肌肉,像阳光下的岩石,发光发亮,比起钻石的光芒也毫不逊色。一个月下来,这件事成了她一日当中最重要的工作。
她衷心地感谢他,在扮演贝儿的那段日子里,为她所做的一切事情,让现今的贝儿有如获得重生,得以崭新的面貌,去审视周遭的事物。
由于范佟的努力,才使得她的家庭重拾往日温馨,父母也重修旧好,赵家上上下下一片和睦融融,她不知他是如何办到的,但她真的感激他。尤其是母亲搬进特等病房一事,至今全家人都还津津乐道,真以为她和那家医院的院长交情匪浅呢。亽最糟的也是这件事,她竟以为范佟蓄意瞒骗她,那日在他跌落石阶前,自己竟以怨毒愤怒的眼神惩戒他,今日性来,更觉不忍。
“范佟,我该怎么做,你才能原谅我呢?”贝儿拿着湿毛巾擦拭着范佟柔和迷人的脸庞,他的双眼波动似的弹了下眼睑,像是听懂了她的话。
贝儿望着他被热毛巾洗涤过后略微泛红的嘴唇,那两片红唇像座强而有力的磁盘,把贝儿的人给吸引过去。
“反正你也没有知觉了,亲你一下,你该不会生气吧!”贝儿炯炯地望着范佟似空洞又似幽深无底的眼瞳,慢慢地移了身子过去。
当自己的唇主动地贴在范佟的热唇时,在沉醉留恋的刹那,有那么一下子,她几乎以为范佟在回吻着,她隐隐地感觉到他的唇倏地抿动了,迅速地与他分开,细细端看,他仍是一脸茫然无神的表情,不知为何,那表情深深刺痛着她。
“范佟,你醒来呀,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保证……”贝儿的话突然卡住了。
她能保证什么?事实上,她什么也不能保证。由于和范佟换了身,她才有机会反省,这些年来,她什么事也没做好,所有大恶境只是持续地坏下去,毫无改善,她没让景况更恶劣,已诚属难得了,她还能为范佟保证什么呢?
“算了,你还是离我远一点,你会比较安全,比较快乐。”她低垂着脸蛋,不知如何表达自己的心意,说来说去,却只会说反话。
“至于我,没关系的,反正我从来也不知道什么叫快乐,倒是自从认识你之后,我的日子的确过得有精神些,哈,大概是因为你一天到晚忤逆我,惹我生气吧……”
很快地,原本带笑的声音,一下子又落寞了。
“听老张说,你就要回大草原了,希望你早日康复……”说着说着泪水淌了下来,爬满脸颊。
“你好了之后,还会记得我吗?”泪水跟肆无忌惮地扑簌而下。
范佟仍僵着表情,像个初生儿,不晓人世悲苦。
贝儿强自振作,因为有些话未说完。
“今天是来向你告别的,明天起,我不来医院了。”贝儿再也忍不住情绪,将脸投向范佟宽厚的胸怀,那里像安全的港湾,可以遮风蔽雨,阻却一切风霜。
“最近夜里总睡不好,因为我期待着天亮后,可以来这里看你,自然无法合眼。爸妈看了心疼,不准我如此虐待自己……”又一次无声的呜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