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他眼底的冷芒震慑得背脊发麻,心知他必定是误解了她的意思,菖蒲连忙想开口解释——
“小干娘,你在跟谁说话?”阿恪稚嫩的嗓音划破紧张的气氛,突兀地出现在夜已深沉的此刻。
两人闻言立刻转向声音来源,只见阿恪穿着米黄小背心与短裤,站在他与第五宁的屋子门口,睡眼惺松地往这边瞧,显然还没看清楚菖蒲背后多出了一个人。
“他——”第五衡整个人登时傻愣住,被那孩子一头在黑夜里格外显眼的白发与熟悉的五官轮廓撼得瞠目结舌,话都说不全了,“他……他是……”
“菖蒲?”半夜醒来找不到枕边人的紫荆循着说话声,也走出了屋门。
菖蒲听到她声音,随即回眸一看——
她吓得忙不迭地飞身挡到紫荆面前,不让她一身的春光有丝毫外泄的机会。“紫荆!”
由于怕热,睡觉时习惯上身仅着一件肚兜的紫荆就这么遮也不遮,大刺刺地站在门口,还兀自迷迷糊糊的,只晓得菖蒲口气好坏。她有点委屈地噘起嘴,“你干嘛凶我?”
“你回去睡觉!”不顾她的抗议,菖蒲一把将她推回屋里,迅速关上木门,确定她不会再出来后,才放心地将注意力转回第五衡身上。
哪知她一回头,那本来还呆若木鸡的第五衡竟趁着她处理紫荆的事时,跑到了阿恪跟前。
“你叫什么名字?”他蹲了下来;视线不曾或离地凝望着这个和他小时候长得几乎一模一样的小男孩,抖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睡意浓厚的阿恪眯着眼,即使直觉认为眼前这个看来眼熟的男人不应该出现在鞍谷里,但昏沉沉的脑袋就是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嘴巴。“我叫第五恪,你呢?”
第五恪?第五衡喉头一紧,全身颤抖得更厉害了。
“你多大了?”他屏息着问。
阿恪皱了皱眉头,“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我的姓跟你一样,单名一个衡字,”即使再急,第五衡还是耐心地回答他的问题。
“你叫第五衡?真巧!”阿恪突然咯咯一笑,“我爹也叫第五衡呢!”
就这么一句话,轰得第五衡脑中乍然一片空白。
这时菖蒲走了过来,深深看了动也不动的第五衡一眼,转头执起干儿子的小手,“阿恪,走,干娘带你去我那儿睡觉。”
“为什么要去你那儿睡?”阿恪嘟嘟囊南的,爱困得有些口齿不清,不过还是乖乖让她牵着走进她和紫荆的屋子。
直到阿恪小小的身影消失在他视线内,第五衡才从极度震惊中慢慢收回飞散的心魂。
那是他的儿子!
滚烫的泪液随着激动的情绪盈满了他眼眶,那个小小的、笑起来憨憨的小男孩是他的儿子!
一股纯然的感动与喜悦继最初的震惊涌上了心头,直觉地,他想到了第五宁。带着那份亟待与她共享的狂喜,他起身走进了她所在的那幢木屋。
还来不及找出她的身影,屋内的简陋寒碜便吸引了他的目光。
一张小小的矮桌、一个简单的木柜,没有椅、没有床,这样的地方,她竟然待了八年!
抑不住心底涌出的疼惜与不舍,一股毫无道理的自责重重击向他胸口。
眼角余光捕捉到屋角搁在地上的被子有着细微的蠕动,他毫不迟疑地一脚跨上前,果然在被子里找到他渴望见到的小小人儿。
夜间的寒意让她整个身子卷缩在被子里,仅露出一头飞瀑似的黑发披散在枕席间。她还是跟以前一样,怕冷又重眠,就连刚刚屋外的交谈声也吵不醒沉入睡乡的她。
抑制住激越的心情,他小心地将覆住她小脸蛋的被子翻开一角,好看清她熟睡中的模样。
他在她身旁跪下,着迷地望着这张教他万般心疼,恋恋不忘的美丽容颜。
两排小扇似的长长睫毛既浓且翘,优雅挺直的小鼻子上粘着几根被面掉落的细线,红润微噘的菱形小嘴略张,同样也沾上了两、三根线丝。九年的时光并未在她脸上留下任何痕迹,该是已届女人最妩媚成熟阶段的她,依旧像个不到二十岁的少女。怎能想像这样一个小女孩似的女人竟为他生下了一个儿子?
不敢过度惊动她,他俯下身子,双唇慢慢贴靠上她耳畔,“宁儿!”他轻唤着,低沉的嗓音在激动下更显沙哑。
有个陌生的声音穿透层层梦境传人她耳里,那唤她的方式与音调,像极了她记忆中所爱的那个少年。
“衡?”一颗晶莹的水珠自她合上的眼睫滑落至枕上,留下一道刺痛他心的泪痕。
“是我。”他轻捧住她不及巴掌大的小脸,安抚着回应,“是我,宁儿,我回来了!”
是谁回来了?无法把熟悉的语调与陌生的声音重叠在一起,第五宁吃力地缓缓睁开眼,朦胧中,似曾相识的剑眉星目映入眼中。
“衡?”她问得好犹疑,眼前这张透着淡淡沧桑的男人脸孔竟有着她爱人稚气面容的影子。
看见了她眼中的不确定,第五衡没来由地胸口一阵微痛,柔声答道:“是的,是我。”
“你……”她怯怯地想伸手碰触他,却在抚上他颔下遍布的短须的那一瞬间,退缩了回去。
怎能让她退缩?他冲动地抓握住她的小手,无视她眸里的惊慌与抗拒,强迫她摊开她握拳的掌,贴熨上他的颊。“是我!你看清楚,感觉出来!是我!”
掌心传来高温的烫与微微的刺痛,那是他的体温与胡碴……
他是在离开她前的那年春天开始长出胡须的。而她,则是第一个发现的人。
刚开始时,他的鬓须只有稀稀落落的几根,可那几根小短毛,却被他当作宝贝一样地呵护着。直到某个夜里,他与她初次跨越情人间最亲密的那条界线后,她肤上遍布的红痕让他惊觉它们的存在似乎伤害到了她,这才忍痛刮除了它们,不再蓄胡……
过去的点滴随着泪水烧灼了她眼眶。
他曾有过的温柔体贴在他离开后,反而成了她记忆中最甜蜜却也最不堪的存在。
“宁儿?”第五衡急了,为她汹涌不断的泪雨。“你别只是哭,说话啊!”
她紧抿着唇,被泪氤得迷蒙的眼眸直瞅着他,瞅得他心发疼。
“你不希望我回来?”
他问得好卑微,仿佛这是个肯定句而非疑问句。
她摇头,本来只是小幅度的轻摇着,渐渐地,她越摇越激烈,几乎整个人都跟着晃动起来。
“宁儿!”他赶紧抱住她,不让她激动的举措伤害到自己。
袭人的温暖自他胸腔扩散出来,她再度在他怀里挣扎起来。“不!不要……”她不要在感受过他的体温后再面对失去的痛。
她细细的呢喃与肢体上的抗拒宛如一盆冰水,浇灭了他火热的心,也冻僵了他的身。
“衡?”惊觉到他突如其来的僵硬,第五宁这才发现自己排拒的举动无心地伤到了他,连忙在他抽身前,一个张臂,紧紧扣往了他后撤的颈项,拉他回到她怀里,一心只想着安抚他受的伤。
她主动的拥抱换来他更用力的回抱。
“衡!”他过重的力道勒疼了她腰背,但也渴望着他怀抱的她仅是轻呼了声。
贪婪地汲取来自于她的温暖与香气,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愿放手。
“为什么我不能进去?”阿恪皱着眉头问,显然对于一大早就被菖蒲禁止进入他和娘亲的木屋感到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