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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巧的亭子里结着鹅黄色的薄纱彩带,顺着柔柔飘起的微风舞着,两名衣着彩丽的年轻女子相对坐于亭中的石椅上,欢愉地发出清脆的笑声,身侧各有一位着嫩绿色棉裳的丫头陪侍。

  记得刚相认的伯父说那两位是从未曾谋面的堂姐,还要她们多聊聊,于是梁红豆便整饰自己的衣裙,挂上自己最温馨可人的笑颜向她们走去。记得浩然他说过,像这种富家小姐,想和她们攀交情,称赞她美丽是没什么用的,因为就算她心里头再高兴,她还是认为你肤浅,得从另一方面夸她,说说她女红精致、说说她气质才华出众无人可比。说说她在妆扮方面的眼光独到……等等,既可满足她们,又不让自己难堪。

  梁红豆掩住嘴角偷偷笑了笑。这个浩然就是一肚子鬼怪,说谎向来不打草稿,一开口就像是长江黄河的水滔滔不绝,不过却又招招见效。难怪同他谈买卖的人都被他哄得浑然忘我,身子骨像棉花般轻飘飘的……

  偷觎亭中的女孩们有棋有琴,身上的衣着也和一般的富家女不同,不是那种俗丽的艳丽,而是有格调的那种凛然贵气,梁红豆大概知道得从哪儿夸奖她们了。



  “姐姐们好雅兴。”她笑盈盈地迎向前去。谁知竟换来两位小姐的冷眼一瞥,绿衣丫头们倒是怯生生地露出小女娃的娇憨笑颜。

  “妹子,你懂下棋吗?”大堂姐范缙柔徐徐开口,一双凤眼上下瞄瞄梁红豆的身形。

  梁红豆被她瞧得全身不自在,像是柄利刃在身上剜了一刀。

  她摇摇头:“没学过……”

  范缙柔闻言抬高了下巴,冷哼一声。二堂姐范缙舒则接口问道:

  “那你懂操琴么?”



  梁红豆尴尬地摇摇头,颊上微现羞赧之状,虽然打小立志成为端庄的大家闺秀,可是爹娘是江湖人士,不时兴这套,她也就没学了,只知道闺女们第一要件是女红要好,所以她便把全副精神放在刺绣上头,现在堂姐问起,不知怎的教她觉得羞……

  “姐姐,手上的洒花笺好漂亮啊……”她把话题转向桌上的墨绿洒金纸笺,上面以金漆写着字。

  范氏两姐妹眼眸转了转,抿唇轻笑,那笑意淡得教梁红豆害怕。“你识得字?”

  梁红豆呐呐地陪笑。“略识一些,不过懂得不多。”

  所谓女子无才便是德,这句话在她心里头可记得牢牢的,因此她书也念得不多,而杜浩然也只让她读些诗词类的小品,唬人可以,写东西就不行了。

  “琴棋书画,你懂几项?”范缙柔又问道,轻飘飘的语气像是乘着风去的纸鸢极轻极远,凉凉地没有一丝感情。

  梁红豆不知怎地,冷汗涔涔,掏出手绢擦擦汗,赶忙再换话题:“姐姐的衣裳真漂亮,是出自哪家绣坊的?”

  “你眼光倒是不错,这是自浩然布庄下裁剪的布料,再请京城绣坊的匠人们亲手裁制,当然和市面上随处可见的便宜货不同,你还知道它的不同。”范缙舒头也没抬地把玩自己的衣袖,绯色的缎子上用金线绣上鸟形暗纹,在光线角度不同时会隐隐流动光泽,没有多余的花饰,但就有一股高洁的清雅,举手投足间自有一番风姿。

  那是当然,浩然布庄的少爷还是她当家的哩,她可熟得不得了!至于那“绣坊”不就是浩然常说的——家里挖金矿的人才去那买衣服么?他还说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价钱,送他一百两金子求他去买一件他也不干!

  梁红豆掩嘴偷笑,每回浩然说起绣坊时的尖酸模样总教她忍俊不住,但他还是爱和绣坊做买卖,说穿了就是付钱干脆不讲价,而且专要贵的布料!一箱箱的银子哗啦啦地落人他杜浩然的口袋里,他怎能不眉开眼笑哩!

  “我当家的说,绣坊经手的衣服不是普通人穿得起的,所以他不买。”梁红豆一想起杜浩然的笑颜便勇气大增,不自觉拉开了笑脸。

  “你成亲了?”范缙柔高声问逍:“对方什么身分?”她得弄清楚,是哪种三教九流的人和她成了姻亲。

  “他……他是做小买卖的。”菩萨明鉴,她可不是故意扯谎,是浩然再三交代有人问起,就回答是做小生意的老实人就可以了,反正他的确是商人没错。

  梁红豆在心里求菩萨原谅她。

  “小买卖的?”范缙舒鄙夷地皱眉,就知道是些不入流的阿猫阿狗。“原来是街市上平凡可见的粗人!谅他一辈子也买不起!”

  “不,浩然他有功名……”梁红豆急急为杜浩然解释。

  “哦?”二位姐姐等着她的下个答案。

  “他考上秀才,和其他商人些微不同。”梁红豆原本兴奋的语调在见到姐姐们嗤之以鼻的神情后转为嗫嚅不安。她们怎么了,为什么一脸鄙夷的样貌?

  “只不过是小小秀才而已、就这样拿来夸耀,乡下人就是乡下人。”

  两位范小姐迳自以杭州方言交谈,一口软甜的吴侬软语让梁红豆听得痴迷,柔得似乎可以捏出水来的语调,又像枝头婉啭娇啼的鸟鸣,一串串的字眼儿像是一串串的音符,世上怎么有这么温柔的语音呢?她呆呆地瞧着面前的两位姐姐。

  “姐姐,你们说的是哪地方的话啊?真好听。”梁红豆真诚地赞道。

  范缙柔闻言故作惊讶貌,她们早知她听不懂,故意在她面前以杭州的方言取笑她,后头的丫头们知道她们俩方才正嘲讽梁红豆是乡巴佬,浑身士气洗都洗不掉,让外头的人知道前宰相的侄女是这种人,可会笑掉他们大牙。两位丫头以袖子掩住不好意思的面容。

  “哎呀,我们一时忘了,妹子是从北地市井出来的粗人,当然听不懂咱们杭州的口音了。真是得罪了。”

  两位范家姐姐以衣袖掩嘴笑出声来。接着,范缙舒起身,倔傲地睨向呆立一旁的梁红豆。

  “姐姐,我们回房去吧,在这和一个粗人交谈会坏了我们的涵养。”

  两人一甩袖子便头也不回地离去。小丫头羞涩地向梁红豆福之福后,便也小碎步离去。

  梁红豆缓缓踱步至琴畔,以手指尖勾动一弦,发出琮琮乐音。乐音未落时,她微微叹气。

  “我不懂,未曾学琴又如何?未留心于功名亦如何?”

  她似乎更能了解浩然他厌恶张文训张秀才的因由了。

  第七章

  在范家的日子过得极为平静,上回遇刺的事就好像一场梦般,也不知道那些黑衣人来找晦气是为了什么原因,问范岫鸿也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梁红豆百无聊赖地叹气。在这里有好多规矩要守,早晚的问候有一套规定,进餐时又有一定的法度,来了一堆来头颇大的人,说什么婶婆姨妈姑丈叔表堂侄甥舅伯公的亲戚,闹得她眼都花了还记不住脸和名字,只记得一位比一位花梢的绫罗绸缎衣料乱了她的视线,所有她曾听杜浩然说过的布料一方脑全出现在她眼前,搅得她一头雾水,为了保持礼节而挂在脸上的笑容早僵住了。

  而且每一位见到她时,千篇一律的,眼泪就像决堤的大水般滚滚而下。为了安慰他们,她的手绢儿从来到范家至今还没干过哩,亲戚们的泪水真教她大开眼界了!

  范府中的堂姐又不给她好脸色看,说话总是带着清冷的刻薄,看她时总是以白眼瞧她;想她梁红豆又不杀人也不放火,可是范氏姐妹就是拿看下人似的脸色看她,弄得她不敢亲近她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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